十大罪中,最让人信服的其实就一条,那就是逼死了满门忠烈守国门的蓟州韩家。这确实是翁婿两任首辅衣钵相传的一桩王朝秘事,晋兰亭用“灯灯相续,薪薪无穷”八字来形容张巨鹿这一脉的政改,可谓精准无比。
值得玩味的是那条勾结权宦韩生宣,导致内外廷乌烟瘴气。如今“人猫”韩生宣已死,首辅大人如何自辩?
但是最有杀伤力的那条,同时也最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不是私养两辽边军,而是十大罪中的最后一条:执政十多年来,大开漕运盐铁,倾力资助西北!
虽然这个消息很快沉淀下去,看似泥牛入海无声无息,但越来越多的人咀嚼出了其中三昧。
虽然首辅大人还是每天参与朝会,该夜宿禁中当值之时必然在尚书省当值,处理各项政务也依然有条不紊,首辅府邸门可罗雀不奇怪,毕竟首辅大人向来不喜欢私下会客,可跟首辅同一条街上的高门大宅也开始门庭冷落就很能让看客浮想联翩了。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张巨鹿没有像上次针对赵室勋贵那般给予雷霆一击,对晋三郎这位国子监右祭酒的忘恩负义和疯狗咬人,碧眼儿没有任何反应。
与此同时,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那就是有“隐相”之称又在今年全权负责地方官员大评的殷茂春,悄然提前返回了京城。
皇帝陛下带着太子殿下一起登门拜访了齐阳龙的府邸。
桓温称病不参加大小朝会。
紧接着,一声冬雷在太安城响起。
那个被西楚叛军瓮中捉鳖而灰头土脸的大将军杨慎杏秘密上疏太安城,证明首辅张巨鹿当年阴私构陷韩家之事确实无误!
立冬之日,清晨大雾,皇帝陛下亲率太安城一众公卿将相迎冬于北郊。
显贵之中,除了门下省主官桓温依旧不曾露面,以张巨鹿为首的京城文武百官一个不漏。
立冬无早朝,但迎冬之后,会有一场盛大朝会,天子赐袄百官,寓意体恤臣子以御冬寒。
这一天,天未亮便已早早起床在书房独坐的坦坦翁,对着窗外的天色发呆许久。
天色渐明,老人去书架上抽出一本恩师当年赠予的手抄本,自己磨墨,在手抄本扉页上颤颤抖抖写下一行字,打算让府上管事送往首辅府邸。
“入冬天渐寒,老友且加衣。”
写完之后,老人又开始发呆。
然后,一位府中老管事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地撞入书房,天塌下来似的悲怆地道:“老爷,首辅大人在朝会上说徐家两代人戍守西北二十余年,兢兢业业,徐凤年子承父业,忠心可鉴,当袭封大柱国!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首辅大人为何要如此行事……关键是陛下竟然也未动怒,虽未答应那大柱国,却在被拒圣旨之后,再度赏赐了那新凉王一个上柱国……”
桓温面无表情地挥挥手,示意老管事退下。
书房复归寂静无声。
桓温轻轻合上那原本摊开的珍藏手抄本,喃喃道:“老家伙,只能烧给你了。”
入冬时节,塞外水枯草黄,能遇上那丁点儿顽强的绿意就分外惊喜。三人牵马停在一处水源畔,再径直往北策马三天就可以看到那座瓦筑城。徐凤年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长呼出一口气。
不谙兵事的隋斜谷随口问道:“这些北蛮子脑子进水了不成,为何不在初秋时分屯兵边境?历史上这些在马背上逐水而居的游牧蛮子,不都是在秋天杀入中原大肆抢掠秋收吗?到了天寒地冻的冬天,还抢个啥?”
徐凤年忍俊不禁。澹台平静淡然解释道:“你说的只是一般情况。历史上几场游牧民族带给中原巨大创伤的浩劫,其实大多是在冬天南下,借着河水结冰,骑兵畅通无阻。大奉王朝末期,北蛮子就是凭此杀入中原腹地。”
徐凤年接着说道:“草原游牧民族和中原农耕王朝就是狼和虎的关系,主动权一直在后者手中,每当后者呈现疲态时,是一头幼虎、病虎或者即将老死之虎时,北蛮子就变成了最强大的时候,因此每次中原内乱,北蛮子都会南侵过境趁火打劫一番。但是说到底,从大秦至离阳,还是中原王朝压着北蛮子打居多。要知道,当时大秦正史可是记载着‘蛮兵五而当秦兵一’,大奉朝巅峰时官史也有说过‘蛮子颇得秦巧,犹三而当一’,也就是说,当时即便北方游牧获得了许多大秦朝的铸造工艺,三个蛮子也只能相当于一名大奉甲士的战力。只是时至今日,北莽依靠吸纳了无数春秋遗民的南朝迅速崛起,在中原那边,胆敢自称与北莽厮杀、数量相当而不溃败的劲旅,估计也就只有广陵王赵毅和燕剌王赵炳的精锐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