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微微低下头,看着巷中雨水落在青石板上然后不断消逝:“张巨鹿死了,除了某些潜在的事情不会变外,他和张庐在离阳朝的很多烙印,很快就会淡化,然后消失无踪。张巨鹿写就的永徽之春,那一页书,说翻过去就翻过去了。这才是离阳最厉害的地方,看上去八面来风四处漏水,其实稳如泰山。归根结底,是因为赵惇留给当今天子的家底,不薄。”
两人走得慢,离那碧山县衙门还有些路程,裴南苇欲言又止起来。
徐凤年转头看着她笑道:“想问就问吧。”
裴南苇看着他:“你不是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徐凤年收拢起自己的油纸伞,突然挤入她伞下。裴南苇也没什么异样神情,她想“夫妻”二人去衙门吵架要债,结果各自撑伞,也许会不太像话,气势就弱了。
徐凤年从她手中接过雨伞,二人肩并肩走在拐出巷口后踏足的轱辘街上:“当时跟武当王小屏去神武城的途中,我也没有把握能在人猫韩生宣手底下活着,就跟王小屏说过些心里话。我爹徐骁一直不是什么弯弯肠子的人,他说过北凉道和离阳就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吵架都没关系,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那就搬出去在隔壁自立门户,老死不相往来好了。但如果说别人觉得有机可乘,跑到家门口耀武扬威,那么徐骁不介意一个大嘴巴就甩过去。就这么简单的道理。当然,徐骁也有底线,就是我这个要继承他家业的儿子,只要我不死,哪怕继承家业的过程中磕磕碰碰,没那么顺顺当当,徐骁也能忍着。如果我死在朝廷手里,那他就不管北凉了,肯定要带着三十万北凉边军一路打到太安城。当年我跟老黄一起游历江湖,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赵稚,就亲自动用侍卫帮我挡过灾,显然她作为女子,更能凭借直觉把握住徐骁的心思。”
徐凤年突然自顾自乐和起来,笑道:“至于我呢,当年在京城说过大话,说要为中原百姓守国门。不是真心话,但也不算假话。反正我得帮徐骁守着北凉,不就是帮中原百姓守着西北门户吗?一样的事情,两样的心眼而已。”
裴南苇嘴角轻轻勾起。
徐凤年望着前方不远的那座衙门,轻声道:“北莽那老妇人曾经当着两朝所有人的面,说愿意与徐骁共治天下。是不是听上去很激荡豪气?”
裴南苇点头道:“对啊。”
徐凤年笑道:“这是绵里藏针呢。当年徐骁不肯划江而治,走掉了一批心有不甘的将领。如果说这是徐骁自找的,后来朝廷让徐家铁骑马踏江湖,对武林中人动刀子,走掉的底层士卒有多少人?你肯定猜不到,是两万之多,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卒。如果说徐骁愿意当年在北莽老妪提议下,接受了,你觉得会走掉多少人?”
徐凤年伸出一只手,旋转了一下:“最少十万。”
裴南苇恍然道:“原来如此。”
徐凤年眯起眼:“那场风雪中,徐骁跟那老妇在关外相见,我和拓跋菩萨各自当马夫。最后不欢而散。不过你要是以为徐骁是觉得会使得北凉军心涣散才不答应,那你也太小瞧我爹和慕容女帝了。她私下答应过徐骁,提出过一个条件,你打死都猜不到。”
裴南苇随口道:“不就是功成之后,徐骁年纪大了,只能养老,但可以让你徐凤年来当中原之主吗?”
徐凤年目瞪口呆,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后,满脸震惊道:“你这也猜得到?!”
裴南苇白了一眼他:“本来猜不到,可你都那么说了,反正就是怎么不可思议怎么来。再说了,赵稚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就不能猜出慕容女帝的心思?”
徐凤年由衷赞叹道:“厉害!”
裴南苇冷不丁说道:“我不冷。”
徐凤年一脸茫然。
裴南苇扯了扯嘴:“真怕我冷,给雨水溅在肩头,你怎么干脆不把油纸伞侧向我,你的诚意是不是也太足了点?手,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