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亮锡很不客气地打断寇江淮的言语:“我虽然称不上熟谙兵事,但是也知道柳珪能够隐忍至今,肯定是要打场一锤定音的大战,青苍城就是诱饵,我甚至可以肯定柳珪大军攻打青苍,起先不会太过迅猛,只会一点一点诱使且迫使龙象军增加兵力,直到三万龙象军全部陷入泥潭。而且我不是主张青苍城不守,而是刺史府邸官员全部退到临谣军镇,青苍城仍然有我和那一万四千人死守到底。如此一来,龙象军可攻可退,不至于深陷泥潭出不来。”
今时今日的陈亮锡皮肤黝黑,再无当年报国寺那个文弱书生的半点清逸之风。简单来说,就是原本好好一个有可能在荒山古庙给狐狸精看上眼的俊雅书生,如今就算世上真有狐狸精,也不乐意理睬这个整天劳作、双手布满老茧的读书人了。
这两天满肚子火气的杨光斗冷哼道:“别说我北凉,差不多整个离阳都晓得在北凉王心中,你陈亮锡一个人就抵得上整座刺史府邸!”
陈亮锡皱眉道:“那就跟负责护送的龙象军说,我陈亮锡也会撤往临谣军镇。”
杨光斗气笑道:“你当李陌藩、王灵宝那些能够当上将军的家伙是傻子啊,个个都精着呢!我杨光斗死了还好说,你陈亮锡要是死在青苍城,死在李陌藩、王灵宝两个堂堂龙象军副将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还想不想在北凉边军中攀爬了?!”
寇江淮笑着打断两人的争执:“善用兵者,不虑胜先虑败,这的确是兵书上的金玉良言。”
说实话,杨光斗很好奇这个差点跻身将评的年轻西楚遗民,按照寇江淮在广陵道一连串战事中展露出来的脾性,不是一个会计较一时一地得失的将军。恰恰相反,总体兵力占劣势的寇江淮最擅长大范围长途奔袭,始终让自己在局部战场上占据优势兵力,让广陵军整条打成筛子的东线焦头烂额,打得赵毅几支精军都风声鹤唳了,最后连出城救援的勇气都没有了,就怕又是自己主动撞入圈套,然后被寇江淮在歼灭所有赵毅东线的主力野战军后,一座座城池关隘都彻底失去联系,形同虚设。杨光斗原本以为寇江淮来到青苍城后,会支持陈亮锡和那帮一心求稳的刺史府邸文官幕僚,私下思量,杨光斗也担心这是年纪轻轻的寇江淮急于在流州树立威望,要拿青苍城攻守战来给自己积攒军功。
杨光斗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再藏藏掖掖,直截了当问道:“寇将军有几分把握,能不能给本官透个底?”
寇江淮望向远处的北莽大营:“如果青苍城只是青苍城,一切变数只在青苍城内外,不受外界干涉,双方兵马就是明面上这些人,那我只有一成把握,让流州局势变得更好。”
陈亮锡苦笑着不言语。
寇江淮继续道:“流州的情形跟我当初所在的广陵道东线不同。在那里,看似城池众多、关隘重重,但都是死的,如同棋盘上落子生根就不动了,离阳朝廷的广陵军武将都走了条死胡同,好像没有城池就没有了魂魄一般。在流州,很不一样,这里是注定只能由骑军决定胜负走势的战场,临谣、凤翔两镇兵马会是个小变数,被柳珪隐藏起来的后手是个大变数,同样是远水救近火,关键就看到时候谁进入战场增援己方的时机更为恰当。”
寇江淮手指东面,比柳珪大军的军营还要更东面:“真正的变数,其实握在我们北凉手里,凉州只要有一万骑军奔赴流州,都不用是大雪龙骑,也不用是齐当国的六千铁浮屠,只要是最普通的凉州边关骑军,就足够。”
杨光斗摇头道:“虽然本官主张死守青苍城,可是也清楚青苍城的存亡,是等不到凉州骑军闻讯赶来的,咱们只能靠青苍城一万四千人和城外三万龙象军,最多加上临谣、凤翔两镇临时抽调出来的七八千骑军。”
寇江淮哈哈笑道:“反正已经是死守青苍城的境地了,咱们多点念想也不是坏事。”
寇江淮转头对忧心忡忡的陈亮锡微笑道:“为了安抚人心,不至于一战即溃,本将要劳烦先生与那些流民青壮来一次‘谎报军情’,就说北凉边关铁骑正在赶来的路上,只要青苍城坚守五天不被破城,这流州就要连一个北莽蛮子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陈亮锡的脸上有些怒容。
寇江淮故意视而不见,笑问道:“怎么,先生于心不忍,觉得有违本心?其实换个角度去想,就简单了。既然不管有无凉州援军都要死守城池,士气高涨总比士气低落要少死很多人。先生总不希望青苍城一两天就被攻入,四处溃散的一万四千人,经得起杀红眼的北莽大军几次手起刀落?先生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可能对兵事不太了解,死人最多最快的战场,往往不是攻城期间,不是骑军对撞或者是骑军破步阵,而是破城后的屠城,是在野外的追杀溃兵。”
陈亮锡问了两个问题:“寇将军愿意与青苍城一起死战到底?当真愿意死在这西域军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