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魁是那种天生为沙场而生的武人,被寇江淮挑起了瘾头,下意识就开始在垛口上指指点点:“西楚如今已是被包了饺子,东边是鸠占鹊巢的宋笠,南边是刚刚亲自出马的燕剌王赵炳,以及站在这位老藩王身后的纳兰右慈,西边有征南大将军吴重轩麾下从南疆脱离出去的十万精锐,不容小觑,何况现在做了离阳的兵部尚书,粮草兵饷都有了极大倾斜,连同靖安王赵珣,经略使温太乙和节度使马忠贤,都如同成了西线吴重轩的户部官员,至于北线,卢升象开始像最早的春秋战事,不按规矩打仗了,又有陈芝豹和那一万神出鬼没的西蜀步卒呼应,故而西楚的北线最为吃痛。寇将军,若是依你之见,往北走,该如何打?是先找陈芝豹的步军还是寻觅卢升象的骑军?若是以谢西陲的挥师南下来论,岂不是正中离阳朝廷驱虎吞狼的下怀……”
说了半天,等到胡魁抬起头,结果看到一张猛翻白眼的年轻脸孔,很快自嘲一笑,胡魁就不再热脸贴冷屁股了。
寇江淮没心没肺地笑道:“胡大人啊胡大人,我一个在你们北凉藏头藏尾的大楚子民,如今都不关心广陵道战事了,你胡大人操哪门子的心?”
胡魁也没有生气,坦然笑道:“寇将军,想来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郁鸾刀皱着眉头。
寇江淮一挑眉毛,丢给郁鸾刀一个挑衅的眼神。
在北凉,文臣之中有宋洞明和白煜,又有徐北枳和陈亮锡,似乎如今武将中又多了一对冤家,寇江淮和郁鸾刀。
祥符三年开春,也许中原各地那些爆竹声后,家门口碎红满地的满堂红还未来得及清扫干净。
一万大雪龙骑军下江南。
除了八百凤字营,还有那吴家百骑百剑。
有袁左宗、郁鸾刀、洪骠、洪书文。
有北凉王徐凤年。
清凉山王府,今天清晨,走出一个年轻女子,走入一个老人,两位都跟徐家有很深的渊源。
老人叫王林泉,是早年老凉王身边名副其实的马前卒,甚至和林斗房这拨人都很熟悉,所以这次他的女儿没能当上北凉正妃,还兼着拒北城副监造一职的老人就告病在家。
此时王林泉正和独生女王初冬在听潮湖边散步,看着那个仍然无忧无虑的女儿,老人既是宽心也有忧虑。宽心的是女儿应该不曾在这里受气,忧虑的是以后身份终究变了,天底下再好相处的婆家,日子久了,难免没有意想不到的磕磕碰碰,自己女儿这般单纯,如何能够跟人钩心斗角,如何做那争宠的事情?何况王林泉对那个同出青州的陆姓女子向来不喜,而且很早就对清谈名士陆东疆之流嗤之以鼻。说实话,王林泉的确从未对在北凉怨声载道的陆家有过半点落井下石,但王林泉也知道其实那个女婿,希望自己能够跟陆家融洽相处,甚至是在有些事情上帮扶陆家一把。可王林泉他自认从来不是什么圣贤完人,不做坏人,也做不来帮对手就等于坑自己的善举,所幸年轻藩王想归想,从未开口强求他王林泉做什么,所以王林泉也就乐得装傻,冷眼旁观那陆家丢人现眼的瞎蹦跶。
王林泉停下脚步,眼角余光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轻声说道:“闺女啊,很快就嫁人了,爹娘不想你受了委屈就跑回娘家,离娘家再近也不行的,只不过……不过如果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还是要跟爹娘说一声的,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那是混账话,别当真。”
听着爹自相矛盾的言语,王初冬咧嘴笑了。
王林泉赶忙提醒道:“我的亲闺女哟,你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笑不露齿呀。”
王初冬做了个活泼俏皮的鬼脸。
王林泉无奈道:“总是长不大,爹娘如何能放心你嫁人。”
王初冬笑眯眯道:“爹舍不得,那我就不嫁人了。”
王林泉抬起手作势要打,可他这个当年在青州就出了名宠溺女儿的父亲,哪里真舍得,别说打了,说句重话都不舍得。
王初冬双手扭在身后,抬头柔声道:“爹,其实我知道,就算陆姐姐不做正妃,也轮不到我,应该是西楚那个姓姜的女子,王爷真正最放不下的女子是她,只不过她不适合做北凉王妃罢了。所以陆姐姐也很不容易。爹,我知道你是怕我生气,其实我不生气,也没有不开心,王爷每次回到清凉山,都会抽空向女儿问那本《头场雪》里头的种种伏线呢,还说以后等他真正空闲下来,一定亲自盯着我写一本有关他三次游历江湖的演义小说,说怎么大侠怎么写,我就跟王爷说,把他写得侠义心肠和荡气回肠都没问题,但是他喜欢的江湖女侠一定要姓王,而且一定要国色天香,王爷也答应了。”
王林泉无言以对。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懂了。
王初冬眯眼笑成月牙儿:“爹,有空就跟那位陆先生多喝酒喝茶呗,爹你以前不是最爱附庸风雅吗,跟享誉文林的陆擘窠同席而坐,传出去多有面子,是吧?”
王林泉板着脸道:“人家的门槛多高,你爹上了年纪,跨不过去。”
王初冬摇晃着王林泉的手臂。
王林泉脸色有些沉重:“是王爷跟你授意的?要我主动跟陆家示好?”
王初冬摇了摇头,认真道:“爹,不是。”
王林泉看着女儿的眼睛,凝视片刻,终于点头道:“我相信自己的闺女,也相信大将军的儿子。”
王初冬皱着鼻子道:“错啦错啦,相信咱们北凉的王爷,当然也是相信你的女婿!”
王林泉哭笑不得,无可奈何道:“爹听你的便是。”
王初冬突然小心翼翼说道:“爹,以后真的能跟陆家当作亲戚相处吗?不远不近的那种,稍稍锦上添花的那种?”
王林泉叹息一声,揉着自己女儿的脑袋:“知道了,爹会上心的,嘿,爹怕就怕自己好心好意,那位陆擘窠不领情不说,还误以为爹居心叵测啊。罢了罢了,其实爹也知道跟陆家交好,归根结底,还是让自己闺女在这里更好做人一些,只是以前总觉得心窝里堵着一口气,是爹小心眼了。”
王初冬低下头:“爹,是女儿让你受委屈了才对。”
王林泉开心地笑道:“傻闺女,除非是那些当真半点不懂事的女子,否则天底下就没有让爹受气的女儿。谁说闺女长大后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咱家就不是嘛!爹很高兴,真的!”
王初冬笑脸灿烂。
王林泉低声道:“闺女,你娘说得对,女子之间,不争便是大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