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收回视线。天大地大,如何能够找得到他?虽说得知他退出江湖后,动用过拂水房谍子寻找他的踪迹,但是北凉侧重京城和广陵道及靖安道的谍子安插,拂水房在东南一带根基不深。何况东南多山陵,是出了名的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消息闭塞,要想大海捞针,大概真要找到猴年马月了。况且真的侥幸找到了他,他肯定不愿来北凉,徐凤年也不可能现在跑去他的家乡,即便见面,也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徐凤年希望到时候那家伙不但平平安安的,最好已经成家立业。徐凤年想象过无数次久别重逢的情景,想来想去,都不怎么荡气回肠,也许两人见面后只会抬起手掌,轻轻击掌。
应该就那么简单,兄弟之间,不说感谢,不谈亏欠。
不说对不起。
最终澹台平静还是没有出手。
徐凤年站起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看来澹台宗主是没有孤注一掷的想法了。”
澹台平静恢复正常眼眸:“如此明显的陷阱,我为何要跳?”
徐凤年撇撇嘴,转过头,因为她的身材高大,两人之间的对视,各自都只需平视。
徐凤年笑道:“本该如此,等我跟北莽打生打死以后,你再出手也不迟。”
就在徐凤年要下坠人间之际,突然停下身形:“这种无关体魄的气数之争,只要我在北凉附近,其实你的胜算都不大。”
澹台平静挑了一下眉头:“三言两语,就想坏我心境?”
徐凤年一笑置之。
澹台平静消失无踪。
徐凤年站在天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视野开阔导致胸襟开阔的缘故,徐凤年没来由生出一股豪气。
他才记起来,这辈子跟人打架,无论是打平手还是打赢了,似乎都有点憋屈,从没有真正的酣畅淋漓。
北莽,等着吧,容我徐凤年一人战万骑。
容我这辈子唯一无所顾忌地死战到底。
不以北凉王,而只以武评大宗师的身份,放手厮杀!
你北莽百万铁骑要入中原,先过我徐凤年。
就这么简单。
屹立在天与地之间的这个身影,青衫玉佩悬凉刀,像一棵青草。
衣袖飘摇比神仙还神仙的徐凤年并不知道,充斥心胸间的那股豪气,过天门而不入的吕祖有过,一剑飘过广陵江的李淳罡有过,在西垒壁跻身儒圣的曹长卿有过。
也叫浩然气。
一对风尘仆仆的道士师徒,在到达广陵江的入海口后,看过了十五大潮,护送那尾龙鲤走江入海,沿着大江开始返程,终于来到凉幽接壤的边境,两人已经可以遥望见武当八十一峰的壮丽风景。黄昏中,晚霞似锦挂在西天,年轻道士背着疲惫不堪的年幼徒弟,缓缓而行,脚步平稳,跟随师父走过半座离阳版图的小道童睡得很香。当他们来到武当山山脚,年轻道士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熟悉身影,青衫佩刀,确有玉树临风之姿仪。他快步向前,因为背着徒弟,无法行稽首礼,只好点头致意。在山脚相迎的年轻人也点头还礼,没有热络的言语,就那么一起默然登山。走过吕祖亲笔“武当当兴”的四字牌坊后,洪洗象或者也能说是吕洞玄转世的小道童余福,好像灵犀所至,突然睁开眼睛,睡眼蒙眬地趴在师父背上,扭头看着那个跟师父并肩而行的英俊年轻人。不知为何,孩子心中有些天然亲近,也有些不由自主的畏惧。就在此时,武当一峰峰暮鼓同时响起,悠扬回荡在山与山之间。
正在出神的徐凤年在暮鼓声中回过神,转头跟那个小道童对视。说起来李玉斧当年能够找到这个名叫余福的江南乡村稚童,徐凤年出力颇多,正是那次为了应对王仙芝的赴凉一战,徐凤年不得不出窍神游春秋,之后依稀发现了这个孩子的开窍迹象,李玉斧循着那点蛛丝马迹才成功把孩子带回武当山。徐凤年看着那张稚嫩脸庞,除了孩子的清澈眼神,恰似武当山上那座洗象池,依稀有骑牛的师叔祖些许风采,好像就再找不出太多相似处了。徐凤年看着懵懵懂懂的小道童,一时间百感交集。徐凤年对仙人吕祖和真人齐玄帧没有太多印象,但是那个叫洪洗象的莲花峰道士,如何能忘?徐凤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捏了捏小道童那张风吹日晒后略显黝黑的脸庞,大概是手指力气稍大了,孩子龇牙咧嘴,不敢拒绝,只是有些生闷气。徐凤年故意凶神恶煞道:“在长大之前,你要是敢移情别恋,看我不抽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