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言自语道:“奇了怪哉,竺魔头那般心高气傲的一个怪胎,不是口口声声‘邓太阿之外无敌手’嘛,竟然心甘情愿给姓徐的当打手了!听说娶剑爷爷也把毕生心血一股脑说给了那家伙听,想着让姓徐的帮他达成心愿,练出那两三剑。咱们老祖宗可是说过那几剑,根本就不是人间剑,即便吕祖在世也不一定能够使得出来。还有更气人的,纳兰大姨多大岁数的人了,还恨不得天天往姓徐的身上凑,我都替她丢人!胭脂评胭脂评,蝉联过又如何,那都是多久的陈年旧账了,就算瞧着还是三十岁的妇人又能如何,难道纳兰大姨真打算老牛吃嫩草?唉,我算是没辙了,那幅画面,光是想一想都瘆人。谢老伯和崔大光头也好不到哪里去,自从跟那家伙几场切磋过后,言必称北凉王,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我看再这么下去啊,这帮家伙人人都要变成比土生土长的北凉人还北凉人喽……”
房门猛然被推开,门口站着一个咬牙切齿的妇人,皮笑肉不笑道:“哟,吴小子,又搁这儿忧国忧民呢,纳兰大姨很是心疼你哪,只不过啊,咱有自知之明,明日黄花人老珠黄喽,你看一眼都觉得‘瘆人’不是?”
剑冢当代剑冠吴六鼎一顿龇牙咧嘴,连忙起身赔笑道:“纳兰大姨来了啊,怎么来了也不敲门,门口站着做啥,难不成那里戳着个北凉王徐凤年不成?”
真名纳兰怀瑜的妇人扭过头,看着门外笑道:“王爷,里边请,咱们吴家剑冠都说了你半天好话了,也该跟他道声谢不是?”
吴六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入屋子关上屋门:“身体不适,谢绝会客。”
翠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纳兰怀瑜会心一笑,独自一人走入院子。
她闭上眼睛使劲嗅了嗅,啧啧道:“对对,就是这味儿,姨可是苦等了一年啦。”
翠花停下手头的事情,转过身“笑望”着这位在吴家剑冢苦熬掉大好年华的妇人,柔声道:“姨,有事?”
纳兰怀瑜笑道:“天大的事,也要就着你这丫头的酸菜面一起说才痛快。”
吴六鼎轻轻打开屋门,幽怨道:“纳兰大姨,你吓唬人做啥?小心我让翠花不给你面条里加葱花煎蛋!”
妇人飞了一记媚眼,一语双关打趣道:“这个家里,你说了不算数。”
吴六鼎顿时笑脸谄媚起来,屁颠屁颠跑到她身后:“肩膀酸不酸,要不要揉揉?”
妇人笑骂道:“现在知道拍马屁了?晚啦!你们男人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女子记仇一百年嫌短!”
在纳兰怀瑜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酸菜面的时候,吴六鼎很是狗腿地帮她揉起肩膀来:“记仇归记仇,揉还是要揉的,孝心一片,日月可鉴!”
年轻剑冠跟这位妇人实在是太过熟稔,所以言语百无禁忌,啧啧称奇道:“纳兰大姨,你那儿风光真是壮阔得无法无天啊,都完全瞧不见你腿搁哪儿了。我就好奇了,以后万一姓徐的家伙猪油蒙了心突然想要抱你,是不是想要抱紧你都很难啊?”
妇人既不恼火也不羞涩,反而眯眼笑道:“这个马屁倒是拍得清新脱俗,姨就笑纳了。”
吴六鼎嬉皮笑脸道:“纳兰大姨,你这脸皮功夫真是堪称千年修为,回头我一定要跟姓徐的说一声,如果哪天拒北城快要守不住了,就让他把姨你请到城头,一个侧脸,那么北莽蛮子就甭想越过这堵城墙了!”
妇人轻轻一抖肩膀,灵巧弹掉吴六鼎的双手:“臭小子,滚一边去。”
吴六鼎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收起玩世不恭的神色,认真问道:“姨,你该不会真喜欢上那小子了吧?他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人长得英俊了点,功夫稍微好了点,头衔稍微大了点,绝对配不上你啊!”
纳兰怀瑜俯身弯曲手指在年轻人额头敲了一下:“你小子狗改不了吃屎,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这么认真说笑话!世间女子,最不放心这样的男人,怕靠不住!”
吴六鼎不怀好意地瞥了眼妇人刚好沉甸甸压在桌面上的旖旎风景,然后故意一脸惶恐地扶住桌子:“姨,小心些,别压塌了桌子,要赔银子给姓徐的!”
纳兰怀瑜转头笑道:“翠花,吴六鼎偷偷问我,你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偷偷喜欢上了徐凤年?”
吴六鼎这下子是真惶恐不安了,使劲摆手,哭丧着脸道:“姨,我给你跪下了,你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翠花真会一整个月不跟我说话的!”
没过多久,翠花端着两碗酸菜面走入屋子,一碗放在纳兰怀瑜身前,一碗放在了吴六鼎面前,只不过她“忘了”给他拿双筷子。
纳兰怀瑜对欲哭无泪偏偏不敢去拿筷子的吴六鼎做了个鬼脸,然后舒舒服服吃起了面条,火上浇油道:“有筷子吃面条,就是香。”
吴六鼎坐在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
等到纳兰怀瑜差不多都快吃完一碗面条,翠花这才问道:“是不是我不喜欢徐凤年,你就不开心?”
吴六鼎斩钉截铁道:“打死不是!”
她哦了一声,淡然道:“去拿筷子吧。”
吴六鼎差一点就激动得泪流满面,跑去拿了双筷子回来坐下,低头狼吞虎咽。
纳兰怀瑜放下筷子,身体后仰,舒舒服服靠着椅背,感慨道:“以前在剑冢等死的时候,想要离开那个鬼地方都快想疯了,今儿走出来了,不知怎么的,又有些怀念那个只有剑的地方。不过啊,怀念归怀念,回去是绝对不想回去了。”
吴六鼎吃完酸菜面,抹了抹嘴,满脸意犹未尽的神情。
纳兰怀瑜这才正色道:“有件事,徐凤年让我跟你们俩说一声。他改变主意了,不打算履行咱们这一百人跟吴家剑冢订立的誓约,而是让我们想走就走,即便怕你们吴家秋后算账,也没事,他会捣鼓一笔糊涂账,让我们愿意离开的人,去相对安生的幽州葫芦口外,拣那些软柿子捏,每人杀他个一百北莽蛮子,然后咱们就可以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来之前,所有人合计了一下,现在就看你们的意思。”
吴六鼎皱眉沉声道:“纳兰大姨,你觉得他这是欲擒故纵,还是无聊的收买人心?”
妇人摇头道:“徐凤年是真这么打算的,这一点我能确认无误。当然了,他之所以如此大肚量,也不全是做善事,因为竺魔头和赫连剑痴这一大批人,早就铁了心要留在北凉,毕竟各有所图,求名求利求仁求义,都有。真正想要离开的,也就是二十来个。也许是越老越怕死,也可能是太想念家乡了,不想死在关外,想死在最熟悉的地方。我猜徐凤年也就是求个心安而已,与其让有些人不情不愿地陪着北凉铁骑战死,还不如让最终留下的所有人,能够心甘情愿地来一次江湖死在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