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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6章 清凉山卖家筹粮,小城镇老卒赴关(1)(1 / 2)

神道石阶之上逐渐出现登山香客的身影,徐凤年便悄然前往洗象池,脱去外袍,蹲在池畔清洗,若说截和一事熟门熟路,徐凤年做起这些活计,也丝毫不差。

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天人之争,除了姜泥和李玉斧是被刻意拒之门外外,仍是有几位借宿武当的中原宗师或近或远观战。有白衣炼气士远在玉柱峰顶向此眺望,她大概是心存渔翁得利的念头,毕竟张家圣人也好,新凉王徐凤年也罢,谁死了,于她而言都是一番气运大补。如果两人皆死,她又侥幸能够同时撑下两份气数,指不定人间就要多出一位真正意义上的陆地神仙,不但长生久视,而且不受天道束缚。

南疆三位顶尖高手毛舒朗、程白霜和嵇六安,联袂站在一条悬空栈道上远观,目盲女琴师薛宋官缓缓而行,最终在半里地外站定。但当时距离战场最近一人,是那袭紫衣。

就在徐凤年在青石板上熟稔捣衣的时候,洗象池已经出现三三两两扎堆的江湖人士。如今中原公认武当山不仅是修行的洞天福地,更是习武之人体悟天心的风水宝地,所有闻讯而来的江湖豪杰,多是遇上武道瓶颈之人,没事情就喜欢在这里盘腿而坐,看瀑布,看潭水,看巨石,去想象上代掌教洪洗象曾经在此打拳、剑痴王小屏在此出剑,以及大宗师徐凤年在此练刀,挤破脑袋也要争抢位置,像极了香客争抢头炷香的情景。

徐凤年无意间听闻附近一伙人窃窃私语,貌似是一首童谣:“木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谁人能识破,买到扬州府。”据说是老凉王徐骁早就算到北莽百万大军叩关压境,便未雨绸缪,已经将徐家从春秋豪阀搜刮而得的金银财宝,都派遣拂水房死士倾力沉于一处隐蔽秘地,为的就是万一徐家挡不住北莽铁蹄南下,徐家也能凭此东山再起,继续逐鹿天下。

徐凤年起先还觉得好笑,可很快就听出其中意味的不同寻常,顿时心情沉重。广陵道扬州府一直是富甲天下的中原头等郡府,“买到扬州府”,寥寥五字,便给市井百姓无比直观描绘出了徐家沉银之巨。不但如此,听这些人碎嘴闲聊,似乎连嫌疑本该最大的听潮湖都直接忽略不计了,而是直接猜测青城山和临瑶军镇两地,这不得不让徐凤年悚然而惊。按照这些听信谣言之人的说法,后者凭据是猜测徐家当年由李义山亲手负责沉银藏宝大小事务,那位死心塌地为徐家出谋划策了一辈子的毒士,便使了个障眼法,明面上往流州不断驱逐流民,混淆视听,暗中勾结西域烂陀山,堪称万全之策。至于前者为何是凉蜀接壤的青城山,那些江湖人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徐凤年心知肚明。徐骁在青城山深处藏有六千甲士,这是在拂水房都没有几人知晓的机密要事,显而易见,故意流传这首童谣的角色,不但对北凉心怀敌意,而且对北凉军政都有很深的渗透。

徐凤年对于曾经祸乱春秋八国的谶语童谣,一向敬谢不敏,当初黄三甲正是这种事情开宗立派的祖师爷人物,几乎让所有帝王君主都感到焦头烂额。徐凤年没有想到如今北凉也要遭此横祸。倒不是说小小一首童谣就真能动摇北凉根本,事实上以北凉历来武重文轻的风俗,加上徐凤年世袭罔替之后的一系列举措,尤其是第一场凉莽大战的大获全胜,已是完成师父李义山遗嘱上开篇要求“务必继续保持北凉即徐家之格局”,故而再多出几十首这类谶语歌谣也无妨。只是李义山生前一直反复提及,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治国治军,皆要注意防微杜渐,甚至那位谋国之士不惜自称“我李义山并无超标之才,也无卓绝谋略,一生唯谨慎”来警醒徐凤年。

徐凤年突然有些疑惑:既然此人如此洞悉北凉内幕,为何还会使用这种并无切实意义的无聊手段?

这就像桃花剑神与一位二品小宗师交手,明明可以一剑了事,却偏要猫逗耗子耍上一百招,大概那名知根知底的小宗师只会觉得恶心人。

是火上浇油,还是画蛇添足?

徐凤年陷入沉思。

不远处有人眼神闪烁地打招呼道:“小兄弟,你身上咋有血迹?怎么,昨儿在这武当山遇上仇家对头了?”

北凉人秋衣厚重,所以徐凤年脱去袍子后,里边浸染得不多。徐凤年拎着清洗完毕卷成一团的外袍,站起身去往喊话之人那边蹲下,不算太近,隔着四五步远,直接开门见山地轻声笑问道:“可不是,给拾掇得有些惨了。我也不兜圈子,一看大哥就是道上做更夫的,打断一条腿要多少两银子,要是直接往死里打,又是啥价位?如果公道的话,按照老规矩,头道杵我先给一半定金。”

市井更夫巡夜之时,往往会收拾街上垃圾,那么所谓道上的更夫,也就是那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人物。

那人眼前一亮,没有急于接下这桩从天而降的买卖,仔细打量这个北凉地道口音的年轻人,用中原吴越一带特有官腔说道:“小兄弟,事先说清楚,你的仇家是土条子还是海条子?”

土条子即当地人,地头蛇的意思。而海条子则是外乡人,属于那种过江龙。

徐凤年笑道:“土条子。”

那人顿时皱眉。对付北凉当地人,可远比拿捏人生地不熟的过江龙来得棘手,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怎么,莫不是那练鹊儿,甚至是这边的海马子?”

练鹊正是离阳朝廷九品官公服官补子所绘图案,海马则是武官官补子,对老百姓而言,那就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郡守。作为一县父母官的县令,品秩往往是八品九品居多,“练鹊儿”和“海马子”就成了当官和当兵的江湖黑话,都属于绝对不可以轻易招惹的货色。要知道朝廷自那位人屠徐骁开始,就有了把不服管的江湖人的脑袋传首九边的血腥规矩。离阳一统春秋后,尤其是徐骁马踏江湖,整个江湖不得不越发伏低做小,否则掌管铜鱼袋子颁发权柄的太安城刑部尚书,为何私下被称为“江上皇帝,湖里君王”,被江湖人视为庙堂上的武林盟主?

徐凤年缓缓道:“那家伙家里有个祖父当过练鹊儿而已,不过早就去世了,家族在白道上没剩下啥香火情。你想啊,在咱们这儿,练鹊儿算得什么玩意儿,海马子才是大爷,不过那人有个太岁海了的贴身扈从,空手,连把青子也没有,琢磨着该有五品上下的实力。”

那精瘦汉子与身边四名同道中人眼神交会,迅速权衡利弊。他们五人都是京畿南那边刀口舔血惯了的绿林汉子,这趟在北凉结伴而行,交情渐深,加上都是相互知晓根脚的汉子,本就有回到家乡道上后就斩鸡头烧黄纸的意思,也就不忌讳把这桩买卖摊开来商量。听年轻人的意思,那名扈从年岁大,五品实力还算上得了台面,可拳怕少壮棍怕老郎,他们五人把式架子都有些,只要联手,也就是板上钉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结果,可五人都担心在这北凉道上犯事,一旦走露风声,就是板上钉钉给北凉游骑劲弩射成刺猬的下场。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哪,他们多是大手大脚的性子,不过喝了两三次花酒,就彻底囊中羞涩了,这两天巧了,祖坟冒青烟,竟是有幸结识了一位名动京畿南的黑道豪杰,人家也愿意折节而交,那么入庙烧香拜佛,是需要香火的,所以更需要香火钱啊。你与人家光是嘴上说如何久仰大名如何如雷贯耳,有卵用?!

精瘦汉子小心翼翼问道:“他是住在武当山哪座道观?”

这句话就问得极有讲究了。

武当山八十一峰,开峰座数其实不多,还不到三十座,大小道观在这些峰上高高低低。也许武当山道士不讲究修行处的大小高低,可是江湖人讲究啊,这趟参加武当论道,自然是首选借住名气大的山峰和道观,若是都不出名,那就削尖了脑袋往高处住去。

听说好些名门大派为此都生出了嫌隙,只是忌惮北凉官府,才会隐忍不发。

江湖辈分,武林名次,一把把交椅高低前后,在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士心目中,都有一本账。比如徽山大雪坪那边比较江湖脸熟的座上宾,总计五十余人,皆属于非神仙即宗师的名宿大佬,打谁主意都别打到他们身上。接下来一拨人,主要就是有资格进入京城刑部衙门的家伙,这些灰色人物,江湖更惹不起。除了新旧评的那十数个庞然大物,那些能够在一州之地执武林牛耳者的宗门帮派,也需要留心,从帮主宗主,到客卿长老,再到亲传弟子,都要上心。最后一拨人,例如那仗义疏财享誉天下的中原神拳冯宗喜,还有同为散仙之一的辽东紫檀僧,一般都是独自行走江湖,也当清楚记住名号和相貌,以免冲撞冒犯了,否则觉得人家双拳难敌四手,可就不是什么阴沟里翻船,而是活该在大江大浪里淹死了。

徐凤年一脸嫌弃道:“在少游峰那边的一座小道观,还是靠着他祖父是那边的大香客才住进去的,要不然就他那点能耐,早给人挤得卷铺盖滚蛋了。”

精瘦汉子笑眯眯道:“敢问小兄弟是哪条道上混的,跟那人又有什么恩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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