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简安安静静地看着青年的脸颊。
虽然现下洞穴中没有点火,唯一的光源都来自于洞穴之外,那时不时闪过的银白闪电里,但青年的脸并不阴森,反倒显得沉静,而唯一突兀的,则是对方微颤的睫毛——
于是,在消停了几乎一个时辰之后,荣简开口说了自己的第一句话:
“星君,你睡着了吗?”
几乎就在下一秒,那方的青年便睁开了眼。
他说:“没有。”
相比起精怪,作为星君的伏空青,在黑暗中显得动作有些迟缓,他似乎想了想之后,才道: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荣简从善如流:“伏空青?”
而她的声音停顿了好久,那方的青年才轻声应了下来。
荣简犹豫了几秒,这才开口问道:
“我之前是想让你多休息,才不敢问你,现下看你睡不着,那我们聊会儿吧?”
伏空青好脾气地回答道:
“好啊。”
荣简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试探着问道:
“你是星君,那自然应是万人之上,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沦落人间?”
这个问题,即使在之前所概括的记忆之中,荣简也没有找到任何原因。
此时面对原主,她倒是忍不住自己的疑惑。
而那方的伏空青停顿几秒,这才说道:
“我是执掌一宫的星君,此是我命中一劫,而有人趁我虚弱,暗害于我。”
对方的话语之中,没有带什么感情,倒是荣简来了兴致,她撑起脑袋,激情地为对方打抱不平:
“是你的敌人吗,宵小之徒,只敢乘虚而入!”
伏空青还侧躺着,这时候没有看向荣简,过了几秒,才听他慢慢回答:
“不是。”
荣简眨了眨眼,她没来得及说话,却听那边的伏空青继续道:
“是我的同门,是我的挚友。”
荣简张了张嘴,却没有憋出任何话语来。
青年的声音极为平稳,在夜色之下,一双眸子里也只倒映着几近空茫的微光。
他像是一个局外人,在说一个无趣而俗套的故事:
“他们本说要助我渡劫,却给我下了毒,把我扔到了凡间。”
伏空青说到这里,终于慢慢地抬头,看了一眼那方撑着脑袋看向自己的姑娘。
精怪的眼眸在黑暗中会发出幽幽的绿光,洞穴外电闪雷鸣,洞穴内绿光莹莹,但伏空青却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他甚至不动声色地借着蜷缩身体的动作,离女孩子更近了一些。
她一如既往得温暖。
青年因为这个感知,不由微微翘起了唇角,他在不接触女孩子的情况下,又靠近了对方一些,安静又小心地趴在那方,闭上了眼。
他突然感受到了很久未曾感受过的疲惫之情。
不过,这样的疲惫并不是烦恼的事情增加后感到的无奈情绪,而是像是一个久未归家的旅人,看到了那温暖又熟悉的篝火,在终于可以放下身后重担之前,先身体上的轻松一步而来的,那名为疲惫又安心的情绪。
他闭着眼,却还是忍不住动了动唇形:
‘荣简’。
那是一个只要轻念,就足以让他感到安心的名字。
……
荣简:他这是在嘀咕那几个仇人的姓名吧?
夜色太浓,即使是精怪,也看不清这星君极快翻动的唇形,但荣简知道,伏空青的身上,总是带着矛盾的。
即使再消瘦,他本身的骨架也足够不让他看上去孱弱,而她也知道,对方舞剑的姿势漂亮又利落。
可他的身上又时时刻刻带着一股易碎感,像是抓不住的风,又像是会随时流逝的沙子,明明离她很近,但又离她很远。
但同时,在这些极为表面的东西之外,青年的身上还总是带着一股泣血的狠劲儿。
他在战火中沐浴而生,本就不应该只是柔软漂亮的菟丝花。
因为这样的认知,荣简弯了弯眼眸,她伸手,极轻地揉了揉对方的黑发。
像是被惊到一般,本已经闭上了眼的青年再一次睁开了眼。
荣简这才恍然惊觉地收回手:“不是,我失礼了,只是,你看上去很难过……”
她有些徒劳地叹了口气,这才尽可能快地换了个话题:
“那这三人现下如何?”
伏空青默不作声地看着女孩子侧头避开自己眼神的模样,眸中倒是划过了一星半点的笑意,转而才道:
“他们死了。”
荣简:“……啊?”
她本准备好的一通‘等你身体康复重整士气带上我去干翻全场’的话术都落了空,半晌才蹦出来一个有些尴尬的语气词。
而很快,在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之后,女孩子又干巴巴地开口加了一句:
“你杀的?”
对方身体的情况她有所了解,知道对方伤得多重,别说杀那三人,就连能走到她的洞穴附近,荣简都得说‘这是命中注定的爱情’。
果然,伏空青眨了眨眼,淡淡道:
“我希望是。”
他看了荣简一眼,这才解释道:
“他们三人在如何瓜分我的所有物以及宝库上起了分歧,内斗而死。”
伏空青说到最后,话语间稍稍有些含糊起来,荣简倒是没有怀疑,可她也注意到了青年困倦的神情,当机立断结束了他们的聊天:
“好了,你要好好休息,你体内还有毒素残留呢。”
因为不确定那三种毒到底是什么的缘故,她赶紧问道:
“你可知是哪三种毒,有没有解药?”
虽然荣简知道,因为伏空青是得道仙人的缘故,这些毒药,即使不去理睬,也会被他的身体自动慢慢排出体外,但是毒药毕竟是毒药,毒发起来,也会痛苦。
伏空青半阖着眼,荣简也不催他,到最后,在女孩子以为对方睡着了的时候,却听他道:
“是我们师门研制与妖兽的毒药,并没有对症的解药,但发作起来也并不妨事。”
荣简下意识地微微松了口气,就听对方继续道:
“可能会有类似于麻痹,疼痛,或者精神失常的症状。”
荣简:……夭寿啊,你的不妨事好像和我的不大一样。
可事已至此,荣简也只能心累地长叹一口气,叮嘱道:
“如果有不舒服,你一定要把我叫醒。”
她闭上眼,很快又不放心地睁开:
“我是精怪,其实不怎么用睡觉,别有心理负担,有任何不妥都可以叫我。”
在暗色中,她好像看到伏空青笑了一下,在她心里暗想‘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之前,就听青年虚弱地咳嗽了起来。
荣简赶紧倾身过去,轻拍对方的后背:“怎么了怎么了,冻着了?”
伏空青摆手:“没事,我……”
听着外面丝毫不像要停下来的雨声,荣简头疼地看着那方的青年。
紧接着,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用皮草把对方裹住,自己则在皮草之外,兢兢业业地散发着精气热源。
被裹住之后,伏空青的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荣简没有发现这点,她在那方犹豫了半晌,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拍着青年的身子。她的动作极为得不熟练,甚至带着点僵硬。
伏空青藏在皮草之下的脸上,忍不住地想笑,但很快忍住了,不免困惑地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