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时分。
黑暗在每个时代都比比皆是,但光明从未被消磨。人确实可以猪狗不如,可以堕落,但人还有另一种属性——就是悔改。——罗翔,刑事司法学院教授
李念站在路灯下,昏黄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扯得很长。
她借着幽暗的光线,深深的看了易轻尘一眼。
“夜深了,回去吧。”李念这样说。
易轻尘喉结滚了滚,没讲话,他就在哪里,目送李念的背影消失在门洞里。
高三时候晚自习到九点,易轻尘每天都会送李念到家门口,看她进门,从窗口探出头来,自己才安心回家。
时光呼啸而过,同样的场景下,李念再也不会探出头来,招着手说,“我到家啦。”
指尖夹着点燃的烟,烟雾弥散在指尖,烟灰忘了弹掉,被火燃过的烟柱体泛着灰色,卷曲空洞,最后支撑不住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小幅度的扬起尘埃。
易轻尘用食指跟大拇指在山根处捏了几下,抽动鼻子。
眼眶酸涩,似乎下一秒,就快要哭出来了,他仰头憋回去。
承认吧易轻尘,你快疯了。
李念今夜睡的很早,她洗过澡,浴帽包裹在头顶。
本来是准备躺着玩会儿手机去吹头,未曾想到直接睡了过去。
湿着头发睡觉的结局非常可怕,头发打卷,且头疼欲裂。
清早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李念朦朦胧胧地扯掉空调被,骂着易轻尘给领导发短信请了上午一二节课的假。
下午有家长会,她总不可能顶着头卷发去登台讲话。
老校区里有个开放式公园,易轻尘双手合十在长椅上坐了一夜,给李念买的果茶被他喝掉了,过了最佳饮用期,甜腻腻的,他不喜欢,但还是喝完了。
背后是两排浓密的梧桐树,清晨起了浓雾,天光从树叶间隙透下来,细细碎碎的打在柏油地面上,忽而有了低低的啜泣声打破了宁静。
明明从前红了脸,而今只能红着眼。
到底连为你哭的资格都没有了啊。
易轻尘没能等到下楼上班的李念,李念九点多收拾好出门的时候,下意识的朝着车位的方向瞥过去。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纵然尽可能去狠心决绝,却仍是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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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会定在下午四点半开始,错开晚高峰,也让各位家长在跟单位请假的时候不那么为难。
相当人性化的操作。
整个下午学生们没事,都在打扫卫生排座位和画板报。
庄主任豪迈的喊声从喇叭里传出来时候,李念还以为是哪个学生打扫卫生分工不均打起来了。
反正李念是从来没想到过,自己tā • mā • de都二十几岁了,还能让庄主任大喇叭喊着去教务处领易轻尘的。
庄主任完整的给李念复述了事情经过。
半小时之前,庄主任正在操场溜达抓早恋,正好撞见易轻尘从报亭方向□□进来。
乍一看以为是社会青年有不良企图,刚准备报警,便认出了人。
这操作震惊全家可能不够。
得他娘震惊全校。
“来来来,易轻尘,你自己个说说,你读书时候翻了多少次墙,被我抓到过多少次!都这么多年了,走正门还是不习惯是吧?”庄主任训人习惯了,尤其是易轻尘曾经是自己的学生,一时之间还难从旧日的立场里挣脱出来,“多大岁数了,还以为自己十几岁呢,你翻哪个墙动作都迟钝了你知道不……”
批评起易轻尘非常溜到。
李念想给庄主任点三十二个赞。
她坐在教导处的沙发上把手上,腿没规矩的翘着,眼角垂着,蔫坏憋笑等庄主任批评完。
“都不是老师说你,做男人要有担当,你瞅瞅你自己干的那点儿事儿,就冲人家李念小时候为你挨多少批评,是个人能不能出轨?”
……
这回李念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你不要以为你不讲话就没事,来小李,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庄主任给你评理。”
老庄的英雄气概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然而李念并不想要这公道!
“不用了庄主任,我俩的事情早解决好了。”李念推诿讲。
庄主任瞅瞅李念,又看看易轻尘,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挠头说,“那行吧,你带他出去吧,走正门,下次别爬墙了啊。”
如果正门进得来,易轻尘是傻了才会爬墙。
保安听说他找李念,直接就表示没这个人,恰逢他们读书时候的保安赵大爷端着茶杯过来换班。
不认识还好,认识更是拒绝了。
赵大爷前几天跟池欢闲聊,听说了李念受委屈的事情,老人家平日没事,寻思出一出西门庆的戏码。
当场抄起扫把赶人。
走正门?
命得交代在门口吧。
易轻尘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单手抄兜,抿着唇接受批评教育。
李念进门后视线就一直停在她身上没移开过。
若不是还点头回应了庄主任几次,李念都快以为这兄弟只是找个物体看着发呆呢。
李念把易轻尘从教导处领出来,小心的扣好屋门。
无可奈何的看着他,轻声问,“易轻尘,你究竟想做什么?”
阳光从窗台攀爬进来,落在红木地板上,恍惚间李念看见了少年易轻尘,当年她是班长,负责着假条,易轻尘□□翻的轻车熟路,可下有对策,上自然研究政策。
终归是被抓到过几次的,老庄喊李念来对峙假条真伪,李念打心眼里护着易轻尘,每次都说是真的。
有一次翻车翻的彻底,李念陪着挨了通骂,出来时候哭鼻子,被易轻尘揉着脑袋哄了小半天。
代价是易轻尘安分了整个学期,就为了不让李念再陪他挨骂。
这层多是教师办公室,学生来的少,他们就站在门口。
看着岁月一点点的把往昔磨成齑粉。
半响后易轻尘所答非问,“我在年少时候喜欢上某个人,也有勇气立刻向她说明,但我偏不,结果后来数年里都在为一时矜贵付出代价。”
李念盯着易轻尘看,视线从他的发梢到深邃眉眼,薄唇到突兀喉结。
多讽刺,又多欣慰。
这么多年了,听见句毫无用处的表白。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心竟然还会跳。
易轻尘多矜贵一个人,李念比谁都了解他,易轻尘能为自己做到如今,人已经行走在崩溃的边缘。
是真的爱自己。
可这答案来的颇晚,不合时宜,震着她的心,却不太能动摇她的决定。
“嗯,我知道了,我等下有事情,先送你出去吧。”李念柔声回。
她亦避开了话题。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走廊里,楼梯拐角处传来楼上学生嬉闹的声响。
易轻尘伸出手,跟年少时候一样,想去勾李念的手,少年易轻尘只是想想,从未付诸行动。
易轻尘走了神,反应过来时候,他已然握住李念的手。
如柔荑般软嫩的手被他轻攥着,体温互渡,李念回眸冷声呵斥,“放开。”
“我不想放。”易轻尘哑声说。
错觉般的,李念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哀求,对上那双狭长的眼才确认,不是错觉。
易轻尘史无前例的在同她示弱。
李念自认招架不住这个模样的易轻尘,解释说,“我等会儿得去开家长会,现在是真没空。”
易轻尘这才放开,又小心地问,“那我能去教室等你开完吗?我在门外等也行,我保证不讲话。”
“……”李念看傻子似的给了他一个眼神,最后拗不过,加上时间紧迫,还是同意了。
如果易轻尘早知道,自己只有资格站在教室门后往里面看,而曲楚能够光明正大的坐在里面听的话。
可能打死他,他都不会提出这个弱智想法了。
“桌上放了成绩条,各位家长可以先粗略的看一下,下学期我们的孩子们将升入高二,现在面临着分科的选择……”
李念的声线非常温和,吐字清晰,站在讲台上讲话。
这是易轻尘第一次看李念工作的模样。
自家小姑娘平日里柔柔糯糯的,在讲台上硬气了很多,本来的光团变得更大更耀眼。
若是没有其他人跟自己一起觊觎就好了。
易轻尘的余光撞到曲楚窥视的眼神,曲楚对他笑笑,无声做口型。
“站着呢?”
易轻尘决定不理会他的挑衅,专注的看李念。
李念滔滔不绝的说了许多关于教育方面的事情,散会后又被家长呼啦一下围上来问问题。
反倒只有曲楚不慌不忙的坐在原处,身边人走空了,他终于能够肆无忌惮地把腿伸开了。
易轻尘在这个时候进门,拉过凳子坐在曲楚旁边,随手握了只桌上的木杆签字笔在指尖转着。
“我喜欢李念。”曲楚先开口,单刀直入,直白的惊人,确定了李念被围的水泄不通,注意不到他俩以后。
曲楚把自己的手机朝桌上翻扣,“李念说她十五岁就喜欢你了,在认识的时间上我的确比不过你,可李念说了,她喜欢的早知道错了,现在认输了。”
易轻尘手里的木杆签字笔应声而段,断裂声湮灭在家长高亢的询问声之中,手指的痛感被全然忽略。
他朝着睨曲楚过去,反问道,“谁tā • mā • de说我十五岁的时候,不喜欢李念了?”
仅这一句,曲楚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人家青梅竹马,离婚分手不过是赌了口气,这口气李念注定了能赢回来,还是大杀四方的赢法,他曲楚着实没必要再纠缠了。
不好看。
“哦,走了。”曲楚留下这句话,还真就起身从后门走了。
李念仍被家长围着,短期内估计是消停不了。
“……”易轻尘垂眼,看着折断的笔,没全断,还有丝塑料外皮撑着,摇摇欲坠,他两指微微使力,彻底掰断了。
冷静以后才意识到,这tā • mā • de得赔,不能给李念惹事。
易轻尘摸出钱包,抽出一小沓钞票,想塞桌洞里赔偿了事,奈何刚刚他听李念说话说的认真,家长会开完,这群学生就开始放暑假了。
冲动是魔鬼。
这辈子脑残事都在这几天干完了。
最后易轻尘握着残存的小半截笔,在自己的名片背面写下联系方式。
注明了联系务必联系自己,赔付这只无辜的签字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