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含章是半逃跑似地从一元派离开的。
他匆匆告辞,神色恍惚地走到千峰观所在的石峰的山脚下。
他想起了在广陵堡后山撞到路锋的情形。
当时路锋正在偷偷地生火烤馒头片。
现在他搞明白在吃肉都能吃腻、剩饭扔菜都是日常广陵堡中,为什么路锋却偷偷地躲在后山烤馒头了——广陵堡扔的肉虽然多,但路锋却没有办法把那些扔掉的肉带回泽南,带给一元派的家人,因为芥子袋只能储存东西却不能保鲜,广陵堡又不准堡中弟子私备饮食,从广陵堡到泽南要跨长渊成、过夜林,少说七八天多则小半个月的路程,肉会烂的,但烤得半焦的馒头不会。
想到了路锋,不自禁地,蒋含章又想起了在他未曾修改时间线前,那次“离家出走”时的经历。
那时他听说凌霄城来“提亲”,又听说“姨父”有意让他和皮元良成亲,真是吓得肝胆俱裂。
他一把年纪的人了,半点没有意愿来一把嫁人生子的新鲜体验。
但他既拿不准那个生理意义上的姨母这么多年下来,累积的对他的厌恶会不会终于爆发了,同意凌霄城的“提亲”,也拿不准他那位素来装老好人样的“姨父”会不会真的让他和皮元良来一个亲上加亲。
所以他小包袱收收就跑了。
他跑到了宣武落脚,找了一家民居租住。
民居的主人、他的房东是一对母女,丈夫是个木工,但两年前病逝了。
他并不觉得日子有什么不同,依旧是埋头在屋里面做实验。
除了房东那小名月香的女儿会在他一不小心搞出小小的爆炸,又或者化学物品刺鼻的气味时,冲进屋来怒吼外,日子真的没有什么不一样。
直到他的钱快花光了。
在广陵堡里没什么感觉,出了广陵堡才感觉出来他的月份钱真不是一般的多,广陵堡又是一个多商旅来往的繁华之地,想要什么实验材料花钱买就是了。
但到了宣武却发现:一则有些材料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因为宣武本地没有,也没有商家进货;二则他的那些实验材料对普通人来讲真的蛮贵的,不再是广陵堡的表少爷,也没有也月份进账后,要持续搞到需要的实验材料,钱花出去的速度快得吓人。
为了避免未来可见的囊中金尽、露宿街头的窘状,他给房东家支招卖早点。
房东母女都是中庸。
除去武道世家,平民百姓大多都是中庸,蒋含章在广陵堡和宣武都粗略做个人口统计,普通人里乾元和坤泽的人口占比不足百分之三。
月香母女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做饭极其难吃。
然而她们竟然开了一个卖早点的摊子。
没办法,家里的男人过世了,仅靠房屋出租那点钱应付不了各项支出。
月香母女的早餐铺子只卖两样东西:一是煮鸡蛋,二是白粥。
因为只有这两样东西她们做不砸。
蒋含章来了之后添了第三样——肉夹馍。
这肉夹馍当然是蒋含章负责来做。
蒋含章在做菜上是有些天赋的,他还在原生宇宙里做物理学教授时,偶尔请同事和自己指导的学生到家里吃饭,亲自下厨做上几个菜,那手艺让客人们吃得都纷纷点赞,叹息他做教授真的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厨艺。
肉夹馍一夕之间火爆宣武。
可把月香母女高兴坏了,不仅把他的房租免了,还额外给他发了一份工钱。
正在他陷在因为材料收集不全无法继续实验,只能努力卖肉夹馍的日子里,进而已经开始思考反正他上辈子把专业上能干的事情都干了,新的人生转行当当厨子也不错,好歹是种全新的体验时,战争爆发了。
他和月香母女一起拎着大包小包、赶着马车逃难。
走在出城的路上,月香突然想起她父亲留下的一套木匠工具,因为平时用不到放在库房里忘了拿。
月香不顾自己的阻拦往回跑,边跑边道:“爹爹一辈子只有这样东西留了下来,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必须带走!就几步路,我马上就回来,咱们在城外的凉亭会合。”
他和月香的母亲在城外的凉亭里没有等到月香。
不过几个呼吸间,宣武城被夷为平地,一个活人都没留下来。
在上一个宇宙死于实验事故之时,他虽然已经可以称之为是一个老人了,可十分幸运的是他出生于当时地球上最惨烈的一场世界战争之后,换句话说,他其实没有经历过战争。
看着在火光冲天中被炸平的宣武城,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死。
那个早晨起来会在房门外头用最响亮的嗓音叫卖早点的小姑娘月香,和被炸平的宣武城一起,永远的消失了。
月香的母亲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