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好半天了,大奇怎么还不回来?”
敖县县衙,孙县令放下茶盏,有些坐立不安。
他跟魏渠这位新科探花郎无冤无仇,若不是他那些把柄被人捏住要挟,他也不至于冒着风险干出这种事。可惜功亏一篑,先是最得力的侄儿孙大奇那天老娘正好得了急病走不开,以至于派出去的几个蠢货把事情办砸了,人不仅没死,还落到了不知哪一路山贼手里!
孙县令这官儿若做得合格,自该对一县之地的方方面面了如指掌,尤其是治下有山贼这种大事。
然而,他显然不是个合格的县令。
除了前面那两年外,孙县令压根无心治理敖县,后面更是变本加厉搜刮民脂民膏,逼得不少良民被迫拖家带口躲进山里当黑户,其中不乏有拦路抢劫谋生的,人数众多。
他又懒得真心剿匪,哪里知道暗中的敌人具体都潜伏在何处。
孙县令让手下假扮成山贼抢劫过路商队,这其实算是老黄历了,也是孙县令“发家致富”的第一桶金。过去敖县还有些商队往来时干得多些,后面商队不爱来了也就没机会再玩这套。
抢回来的财物,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以及百姓破产外逃后其土地也都被孙家低价收购回去……
可以说,靠着吸百姓的血,他这些年已经攒下一笔可观的财富,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数额之大说出去都会让人寒毛直竖。尤其是跟敖县历年上缴税银相比,更是触目惊心。
孙县令怕死,所以特地提拔了亲侄子当自己的头号恶犬,也砸了些钱拉起一支几十人的队伍,对外只宣称做孙家家丁,其实相当于是他的私兵了,发给这些人的兵器都要比衙门里的好。再加上衙门里的官兵,对上聚众闹事的也能稳稳压制。
先前有过百姓不堪税赋过重暴起的例子,却都因武力不敌而落败,或是有试图跑去府城告状的,也都被他用手段和砸银子摆平。总之,这些反抗的人最后下场都比较惨,基本上都死了。
这般几次过后,百姓们本就不大的胆子就更小了,躲进山里的那些也不敢跟官府正面冲击,大多数时候都在山中自给自足,有时实在饿肚子才下山去“打猎”,还得小心翼翼避开县城附近,往更远的敖县之外去寻找“猎物”。
只要这些人不撞到自己手里,孙县令也乐得装作不知情。
反正“山贼”们抢劫的地界不在敖县以内,那就不归他管,对敖县的考评也就无法造成影响。
当然,事情就算发生在敖县,他也会努力把事情按下去,或是找几个替死鬼拖到菜市口当做“山贼”砍了,这样对上头也就有了交代,还能算作一项政绩。
孙县令一直自得于自己那算不上多聪明的小手段,也不把这些胆小如鼠的“山贼”看在眼里,万万没想到,临到要辞官回乡之际,居然出了这样的变故!
心腹安慰道:“老爷且放心,县尉这几日暗中走访了一圈。那些个穷山鬼见钱眼开,说的应该是真话。他们说的若不错,那人多半藏在宜梧山附近。那里离驿站虽然不近,却也是离县城距离最远的,说不定真就藏在那呢。那宜梧山也就名儿好听,物产贫瘠,最多养活一二百人,再多就不行了。县尉武艺高强,再带上几十个自家兄弟,个个英武健壮,肯定是手到擒来!只是路途遥远,往返也差不多要两个时辰呢。”
孙县令神色微松,决定回后院去找美妾温存一下放松心情,不料,到了美妾房外,却听到后者在跟婢女高高兴兴数银票,口中说着“傻子”“大买卖”之类的话。
孙家妻妾儿孙跟孙县令沆瀣一气,做的亏心事也不少,尤其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种事,孙县令也不以为然,甚至还引以为傲,只随口问了句:“做的什么大买卖?”
美妾欢欢喜喜起身:“老爷来了!是这样,城里来了个外地商人,不知怎的看中了宜梧山那块地,说是想买下来试着种茶。妾身家里就是种茶的,哪里不晓得宜梧山的土最次,茶树压根长不好,也就长了些乱七八糟的野草竹子什么的,哪有人会花钱买那里?所以才说他是个大傻子。妾身本想先跟您说的,只是那会儿您在忙,妾身又怕那傻子等不及跑了,就让钱文书先把事给办了。老爷,您看这银子——”
孙县令眉心一跳。
“宜梧山?怎么偏偏就选了那里?不会是故意扯个什么幌子吧?你把那地给卖了?”
美妾捂嘴娇笑:“老爷别急。妾身原也是这么担心的,还让香儿去找商队的人打听了。这才知道,他们那东家最是迷信,竟是听了什么大师的指点说宜梧山是财神位,所以特地从甘泉县跑过来买地。妾身一听,便也留了个心眼,只跟他签了一年的租约。您看,这是一百两银子,甘泉县的大银号呢~若是真有起色,届时咱们大可拿过来自己经营。”
孙县令点点头。
他本来不是迷信的人,但去年大病一场,最严重的时候忽然遇到一个道士。对方说他官运将尽,再不及时抽身恐有性命之忧,他想着钱也捞够了,决定试着上折子告老。不料,上头批复之后,他居然慢慢又好了起来,可见那道士是有几分本事的。
但,随着病情痊愈,他不免有些舍不得在敖县当土皇帝的快乐。
故而,安平侯府暗中递过橄榄枝时,他也是不无心动的。
敖县这个小破地方,一年到头给朝廷贡献不了多少税赋,交通又极为不便,商贸不通,有钱的来了这里想吃喝玩乐都不知往哪花钱,除了傻子就没人愿意来这里为官。这也是他在敖县待了十几年考评都是中或中下,但一直都没换人的缘故。
魏渠这个探花郎若是死在半道上,后面肯定就更没人敢来了,他至少还能继续待个一两年,又能搜刮多一笔钱,何乐而不为呢?
虽然没把外地商贾租地的事跟魏渠联系起来,但恰好都提到了宜梧山,心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萦绕不散。
果不其然,这夫妾二人还没把那银票捂热,外头忽然跌跌撞撞冲进来个小厮,神色慌张惊恐。
“老爷,不好了!衙门外头来了好多人,还有个生得极好的年轻书生宣称自己是新任知县,叫魏什么的,可新县令的尸身不是已经送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