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百草仙君探查过后,发现这两人其实已然没有大碍,经脉续接得差不多,撕裂成那样子,若是其他人,怕是早就身死道消,全赖这两人有个能力强横的好师尊。
百草仙君叹息地看着这两人,不过是身体太过虚弱,被灵力震昏,他将送两人来的弟子打发走了,又给两个人喂过调息的丹药,这才分别送回了各自居住的地方。
施子真一直在焚心崖待着,仙门问心阵未曾过问一句,他窝在黑漆漆的小屋子里面,躺在不符合身量的小床上,怀中抱着师尊曾经留给他的灵囊,任由长发和长袍散落至床下,弓着脊背,从后面看上去,其实也并非是身量结实的类型。
他的身高虽然和穆良相差无几,总也是发髻高束气质清冷,占据了一些气势上的便宜,但此刻这般佝偻起来,脊背甚至比穆良还要清瘦些许。
他还在怒,怒得内府烧着一把火一般,但他也并没有真的将孽徒都斩杀了,因为他想到自己少时调皮,将师尊的丹炉中上百种仙丹烧成飞灰,师尊气得近一百年未曾露面,也没有杀了他这个孽障。
到底如何为人尊长?施子真到如今也并不懂得。
更不知他们师徒之间,又如何会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他一连几日都待在禁地之内,穆良食用了百草仙君日日派人送去的丹药,很快恢复过来,不仅帮着荆成荫处理问心阵之事,还将在灵雀山殒命的弟子好生下葬安置,甚至命人去还有家族在的弟子家中报丧。
凤如青却一直昏睡,她底子实在是太差了,连穆良到如今灵力才回复了三成,她能恢复到这样,已经全赖施子真耗费精力为她续接经脉。
但本就资质不行,经脉碎裂了一次,再这样拼拼凑凑地续接,更像是那打水的竹篮,根本留存不住多少灵力,因此恢复得极慢。
施子真在焚心崖禁地待了八天,待到仙门问心阵全部结束之后,穆良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他亲自去了焚心崖找施子真。
他这些日子,每日命人去小师妹的长春院中询问她的恢复情况,将收藏的一些养身丹药命人带给她,却再也没有亲自去过长春院。
未曾清醒之时,他尚且能够自欺欺人,可一旦像如今这般彻底地清醒过来,鬼界之中的一切都历历在目,穆良这几日没有片刻心宁过,本已经二境巅峰的修为,在冲境的当口出了这种事情,已然退至二境下品,与门派中普通弟子无异,实在羞愧为掌门大弟子。
再者他已然无颜再面对小师妹,在幻境中的重重,此刻想来依旧令他难以释怀,他竟要小师妹舍身救他,还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穆良这几日白日还好,能够忙碌门派中事,将那不堪的一切忘却,可每每午夜,他便心中郁结羞愧欲死,恨不能同其他弟子一般死在那幻境之中更好过些。
他心中隐隐有魔障将成,门派中现如今问心阵已经结束,他万不能再拖下去了。
穆良在焚心崖又跪了两日,施子真出来见他,穆良将所有决定都与施子真说清楚,最后求他成全。
施子真听了之后,倒是对他这个向来令人省心的大弟子,终于又如从前一般欣慰起来。
“贪嗔痴念,不过烟云过眼,你这般决定,对你,对你师妹,都是最好的选择。”施子真说完,上前将穆良扶起,穆良两行清泪落在施子真衣袍之上,施子真迟疑了一下,很想问穆良,情之一字当真这般难以取舍么?
穆良拜入他门下一百余年,神情从未如此颓败过,连一贯的温润与淡然都维持不住,整个人轻微地战栗着。
“穆良,”施子真说,“你可记得,你娘亲将你送入山门之时,所愿为何?”
穆良再度躬身拜下,颤声道,“记得。”
他娘说,愿良儿安乐无忧,摆脱人间艰涩苦楚,顺遂长生。
施子真抬手按在穆良头顶,垂眼片刻,眼中冰冻融化,“我亦如你娘一般。”
惟愿他的弟子,都能摆脱浮生八苦,安乐无忧,顺遂长生。
穆良拜叩在施子真脚边,最后说道,“师尊,可否不要与小师妹计较,她心性纯善,心智坚韧,只是情感过于丰沛,此一番生死历练,也必有感悟,只消师尊稍加引导,她必然能够收心好好修炼,师尊……”
施子真提起凤如青,便怒火升腾,连气息都乱了两分,不过穆良所说,倒也不无道理,施子真再是生气,还能当真因她受鬼气驱使犯下的糊涂事而杀了她不成么。
于是施子真半晌之后叹息道,“你且放心吧,我大不了将她交于荆成荫教导便是。”
穆良这才露出些放松的神情,恭敬地对着施子真叩拜过后,自愿进入了洗灵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