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林如海依着请帖去了贾府。
到了贾府,林如海才知道除了贾赦、贾政夫妻,老太太还请了族长贾珍、贾氏一族的族老及史府两位侯爷,还要贾宝玉和薛蟠。看这阵势,林如海便知道老太太的盘算还真被林砚料中了。
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是老太太的侄子,林如海是老太太的女婿,三人都位列侯爵又是老太太的晚辈。老太太想要请三人过来商议省亲别院的事情,以示重视,给宫中的贵人撑腰不奇怪。
可薛家不过皇商,薛蟠身为晚辈有无官职爵位在身,坐在这里不论是身份还是辈分都不大相称。既然如此,薛蟠还是被请来了,只有一个理由,薛蟠有钱。
林如海到的不晚不早,是在门口与史家两位侯爷一同进的门。三人一同给老太太见礼,薛蟠也上前给三位侯爷行礼。待三人入座,薛蟠便挪了位置,无视王夫人的眼色,坐到了林如海下手。
林如海、史鼐、史鼎久历宦海,见薛蟠这番恭谨多冲着林如海而来,都生了几分疑惑,猜不透其中缘故。薛家是二房王氏的亲戚,若论远亲也是史家更近,毕竟史鼐的长媳王熙凤就是薛蟠的表姐。
林如海不明白薛蟠这唱的是那出,脸上挂着笑容,试探道:“薛公子?”
“世伯,您是琏二哥的姑父,我们也算是一家子亲戚,您叫我文龙就好。”
林如海:“……薛公子可知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知道知道!”薛蟠忙不迭点头,还压低了声音,“出门前,我妈与妹妹交代了,我是晚辈,只管听您说就好。”
薛宝钗叮嘱他凡是跟着林如海走的话,薛蟠再呆,也知不能当众说出来。林砚尚且能猜到老太太这请帖为何而来,何况是精明的薛宝钗。薛家因王夫人所邀借住贾府不假,但薛家更想靠的是贾家大房。
贾家大房二房面和心不合,薛姨妈念着与王夫人是亲姐妹,往来还算密切。自从随三公主去了一趟西苑,薛宝钗就对“金玉良缘”生了悔意,薛家那边已经不再吵金玉良缘了。
不仅如此,近来薛宝钗与史湘云颇为密切。因着这个缘故,史湘云来贾府都频繁了不少。薛宝钗这番安排,显然是有意拉史湘云入局,好让自己从贾宝玉这个深坑脱身。薛宝钗想要脱身,史家也乐意将史湘云嫁来贾家,双方可谓心照不宣。
至于薛家真正的家主薛蟠,没有薛姨妈那么看重与王夫人的亲戚关系,也没有薛宝钗那么多利弊考量。薛蟠是个纯粹的纨/绔,心中没有太多是非,行事全凭喜好,但对自己看重之人倒是颇有义气。
因慕强之心,自去年走商途中偶遇林云星后,薛蟠便将林云星视为偶像。林云星曾经允诺要选一匹好马赔给薛蟠,后徒元义却将这件事揽下了。为了表示重视,徒元义送马之余,还让贾琏做中,请薛蟠吃了一顿饭。
一位郡王和一位驸马请自己吃饭,薛蟠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高光过。见徒元义和贾琏待他亲和,薛蟠立时将王夫人叮嘱他远离贾琏的话抛之脑后,单方面将二人视为自己人。
徒元义请了薛蟠没几日,薛蟠在外面玩耍,撞上了在戏园串戏的柳湘莲。柳湘莲善演生旦风月戏文,薛蟠以为他是戏园的戏子又见他长得好看,便凑上去调戏几句,大言不惭说要包养他。
柳湘莲将他诓出戏园揍了一顿,恰好徒元义经过。薛蟠鬼哭狼叫的地向徒元义求救,徒元义见他被打得实惨,便为他求了情,将他训斥了几句又示意他道歉。若是旁人要薛蟠给打了自己的人道歉,还训斥他,呆霸王不翻脸才怪。
可做这事的徒元义是一位郡王爷,薛蟠便觉得自己若不应都是不识好歹。他外号“呆霸王”不假,却也是有些眼力劲的,知道在京中那些人可以得罪,那些人是万万不能得罪。
薛蟠极为上道,捂着被打的脸给柳湘莲道歉不说,还主动说要办个席面表示他道歉的诚意。柳湘莲揍了他一顿,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听说薛蟠是贾家的亲戚,也愿意给徒元义和贾琏面子,便应了。
贾琏对薛蟠颇有些避之不及,上回徒元义要见薛蟠时,给徒元义科普过薛家的事情。此番之事,徒元义见薛蟠道歉颇为诚恳,便觉得他并非不可救药。本着世上少个恶霸,也能少些受害人的想法,临走时便提点了薛蟠几句。
薛蟠想着他长那么大,除却他爹活着时训斥过他,再没有用这种教导的语气和他说话了。薛姨妈和薛宝钗平素没少劝他,可在薛蟠眼里他才是一家之主,妈妈和妹妹的话,爱听就听,不爱听就甭听。
可徒元义是谁?那是皇帝陛下的儿子,正儿八经的皇子。一个皇子肯教导他这纨/绔,可不就是把他当自家人嘛!自我感动了一回的薛蟠单方面将徒元义视为自己人,得了些许好东西,就跑去信郡王府上献宝。
一来二去,薛蟠就和郡王府的长史混熟了。徒元义见他能被约束,就在长史的建议下将薛家收在门下。商户哪怕是皇商若能托于权贵门下,对自家的发展也是极有好处的。对于儿子能攀上郡王府的关系,薛姨妈和薛宝钗乐见其成。
薛蟠这一年都被信郡王府指使的团团转,忙于做事,也没工夫出去胡闹,在薛姨妈和薛宝钗眼中,可是颇有长进了。
此番薛家接了老太太的请帖,薛蟠作为薛家家主前来赴会。林如海是林云星的父亲,信郡王未来的老丈人,薛蟠觉得自家与林家都是贾家姻亲,一般亲戚,同样为省亲别院出力,跟着林家的脚步总不会出错。
不过是收个门人的小事,徒元义也不会一个个去通知,只与林云星提过一句,林云星不曾入心,林如海自然不知道。
林如海听到薛蟠上来就是世伯,总怕前面有个坑,一脚伸出去,或许就跌了。于是笑了笑,没有接薛蟠的话。
薛蟠也不在意,那头老太太已经开口了。今儿来的人有几位是贾家代字辈的族老,但都是旁系,故此在场之人身份和辈分最高的是老太太。
老太太先是与大家传达了一下圣旨之事,如今京中不少人家早就为这事忙碌起来了。这圣旨也不算什么秘密,老太太不过是重申一下贾元春在宫里如何为贾家光宗耀祖罢了。
待老太太说的差不多了,便与贾珍视了个眼色。贾珍站出来,表示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是贾家的荣耀,合族应当同心协力办好此事,给娘娘做脸。同时还回忆了一下早年四大家族接驾之事,表达了一下对甄家能够接驾四回的羡慕。
不过贾珍这个回忆并不是那么触动人心,毕竟那显赫一时的金陵甄氏已经灰飞烟灭了。贾珍见大家兴致都不太高,才意识到甄家这个例子举得不太好,忙将话头转了回来。
作为族长,贾珍先表了态,从西府的花园起,转至北边,囊括东府会芳园足以造一座符合要求的省亲别院了。
贾珍正说得激动,贾赦忽然道:“珍哥儿,你虽是族长,但西府花园是我的,不是你该做主的。”
贾珍一愣,旋即道:“赦叔,您这说的什么话?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这大姑娘的荣耀不就是咱们贾家的荣耀吗,您还舍不得一个园子。”
“什么是荣耀?我儿媳妇是公主,家里尚且没盖个园子给她。元春在宫里只是贵人就要给她单盖一个省亲园子?要我出钱出地盖园子不是不行,等她何时位列四妃,给贾家光耀门楣再说吧!区区从六品贵人,能有我儿正四品驸马都尉来的体面呢!”
“老大,你这说的什么浑话!”老太太怒道。
“老太太,大房和二房分产不分家,除了爵位和这宅子,府上的其他产业可都给了二房。如今大房就剩下这座宅子了,一句话就要了我的花园,可就过了。今日是花园,明日是不是要我将爵位和正堂也让给老二,将我扫地出门啊?”
“贾恩侯!”老太太还没有开口,贾政先气了个倒仰,“有辱斯文,当真是有辱斯文!”
贾赦嘟囔了一句假正经,却转向林如海道:“要说光耀门楣,还是我大外甥女厉害,给寻摸了个郡王女婿。妹夫,我那大外甥女的婚期可定下了?若是定了日子,可要早些通知亲戚们才是,我这个当舅舅的可是要给大外甥女添妆的。”
林如海笑了笑道:“多谢大哥!娘亲舅大,星儿的日子定了,自然是第一个通知大哥。”
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借机也表示待婚期定了,要上门讨杯喜酒喝。薛蟠当下也凑热闹说林家准备嫁妆若需要什么,只管列了单子出来,他保管什么天南海北的稀奇宝贝都能寻来。
王夫人见贾赦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手上的佛珠转的飞快。邢夫人坐在王夫人身侧,见此还凑上去与王夫人讨论外甥女出嫁,她们当舅母的该准备什么。邢夫人如今手头不缺钱,人有钱就有了底气,可不像早年那么扣扣索索了。
王夫人与邢夫人素来不睦,这会儿邢夫人与她演好妯娌,王夫人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她扮惯了菩萨,眼下又有许多人在,不能翻脸,只能木着一张脸应付邢氏。
若只是旁人如此也就罢了,贾宝玉还在一旁唉声叹息,道那神仙般的林家姐姐竟然要嫁人了。
贾宝玉低声与薛蟠感叹了一番:女孩子未嫁时是无价宝珠,出嫁后就会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成为没有光彩的死珠,再老些,那就是浑浊的鱼眼睛了【注1】。只盼着他那风采不凡的表姐出嫁后能保持初心,一如从前做颗无价宝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