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彤云密布。
两人出现在一艘阔大的民船上。
李明霖内穿沉香色直缀,外罩皮裘,手拿折扇;蒋一枚内穿一件嫩绿绸缎凤尾裙,外披着一件白色麂裘大衣。
观望四周,明显刚刚下过一场雪,江风也带着凛冽之意,不断地吹打着人的脸面。这艘民船显然是因为风雪阻路,所以停驻在江心之中,旁边几步远处,还停靠着另一艘民船。
忽然,船舱中一个窗口挑起了灯,两人慢慢移步过去,听到里面有男子簌簌落泪的哽咽之声。
一女子显见得是在安慰他:“妾与郎君情好,已及二载,千辛万苦,历尽艰难,得有今日。今将渡江,方图百年欢笑,如何反起悲伤?”
男子道:“老父拘于礼法,素性方严,恐添嗔怒,必加黜逐。你我夫妇之欢难保,父子之伦又绝,日间蒙新安孙友邀饮,为我筹及此事,寸心如割。”
女子惊道:“孙友者何人?计如果善,何不可从?”
男子道:“孙友名富,新安盐商,夜间闻子清歌,因而问及。渠欲以千金聘汝,我得千金,可见吾父母;而恩卿亦得所矣。但情不能舍,是以悲泣。”
听了男子的话,蒋一枚和李明霖原本就在冷风中有些瑟缩,此时更觉身上冰冷。
蒋一枚道:“《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明天一早她就要将自己积攒的价值万金的珠宝器物全都投掷在江里了,每次看到这里我都一万个不忍心。”
“这李甲就是一中等人家的普通公子,本是个在京坐监的书生,偶然与同乡柳遇春同游教坊司院内遇到了杜十娘,便将全副家当都使用尽了,如今带着杜十娘回老家浙江绍兴,必然是没有脸面见他那拘泥的父亲,如今又受了孙富的挑唆,自然生了悔意,才引得那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跳河自杀。”李明霖分析道。
“你说的自然也有些道理,可是你这是站在李甲的立场分析的,这杜十娘何等人物,她多年来在那教坊司不知历过了多少公司王孙,有多少人为她破家荡产,她心高气傲,如今见了李甲,自以为他是个忠厚志诚的,后半生就想倚靠于他,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李甲被人一挑唆就变了心,她是恨他薄情寡义,恨他胆小如鼠,恨他反复无常,这一恨上他,却对人生彻底绝望了,所以明天才会上演一出千古好戏。”
“那可怎生是好?杜十娘自幼沦落烟花柳巷本已是可怜至极,从古至今,烟花女子的社会地位是最低的,她纵有沉鱼落雁之貌,无暇美玉之资,可惜零落红尘碾做泥,难有好收场。”蒋一枚思索道。
“这个也好办,”李明霖对着她低语了片刻,蒋一枚点点头。
片刻之后,只听杜十娘在里面说:“明日快快应承了他,不可错过机会。但千金重事,须得兑zú • jiāo付郎君之手,妾始过舟,勿为贾竖子所欺。”
她的话音刚落,只听窗弦上有的敲击之声,她问道:“是何人在此敲窗?”
李明霖答道:“敢问是李兄和十娘在舱中叙话吗?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同行之人,柳遇春的朋友。”
李甲闻听此言,忙答道:“是李甲偕同十娘在此,请移步过来。”
李明霖和蒋一枚两个进了船舱,船舱本来就不太宽阔,容纳两个还可以,四个人就显得非常局促了。
蒋一枚一打眼看那杜十娘,灯光之下,那十娘浑身雅艳,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脸如莲萼,唇似樱桃,果真是国色天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她心道:“有如此美艳之色,难怪那李甲为她荡尽身家,旁船的孙富又愿意千金买娇娘,真真是千古绝色,我见犹怜。”
再看那李明霖一时也有些看得傻了,蒋一枚拍拍他的肩头:“郎君,如今见了十娘,也算是见到曹植笔下的洛神了吧?”
李明霖方醒过神来,向船舱中的两位施礼问好。
蒋一枚主动过去与杜十娘攀谈,然后取过衣服搭子上的皮衣来给她穿上:“十娘,我与你一见如故,这里面有些浅窄,咱们让给他们两个,咱们到船甲板上去。”
那杜十娘本来就觉得心内憋屈,如今船舱里人多越发喘不过气,见她想邀,便顺水推舟:“好,咱们到外面去。”
外面的雪早已停了,风也渐歇,两人看向远处白茫茫的河面,心内皆是一片茫然。
蒋一枚看向她的脸孔:“十娘,柳兄本也不是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为了替你赎身他到处借贷,凑足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说不艰难,那是假话。他之所以鼎力相助,是感动于你和李甲之间的真情,指望你和李甲能够情比金坚,相守到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