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六帮忙推开房门,孟静婉微提裙摆,缓步走上石阶,走入房中,入目的是一条三尺宽的廊道,两侧设着拔地而起的书架,架上的每一个格子都摆满了书卷,沿着廊道向内行,五六步后,豁然开朗。
孟静婉行至此,才确认这是一间独门独院的书房,与廊道处不同,房中布景雅阔,左右两侧各设一扇梨花木雕镂空的月洞门,宛若一轮圆月,隔水相映,将宽敞的房舍从中分隔。
右侧月洞门内,设了一张可坐可卧的宽大软塌,再往内似乎是一间套室,室内设有何物便再看不清楚。
裴绰正坐于房中左侧的书案前批阅公务,孟静婉站在月洞门外,她看到门内的裴绰,连忙低身行礼:“大人。”
孟静婉屈膝垂头许久,不见裴绰回应,不由微微抬头朝他看去,他仍如方才那般,低头执笔,行云流水的写着什么。
孟静婉借此默默打量裴绰,见过数面,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瞧他,他的五官本是硬朗有余,却偏偏生了一双含情的眉眼,笑与不笑时该是判若两人,孟静婉心头思量着,忽然想起,这几面之缘里,她似乎从未见他笑过,她见到的,皆是他极度厌恶的表情神态。
裴绰批阅完手上最后一本折子,落下笔,抬头朝前看去,便对上孟静婉一双遥遥望过来的目。
裴绰瞧着连忙将眼神移开的女人,眼睫微沉,目光从她面庞向下移,瞧见她应是屈膝许久,已经开始轻轻颤抖的身子,淡淡开口:“起来吧。”
孟静婉正欲起身,就见裴绰一手拄着下巴,一手屈指‘噔噔’两声敲了敲身前的书案,扬眸看她:“过来。”
孟静婉闻言一愣,她暗暗咬唇,望着如今相隔较远的裴绰,他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她以为他既愿意派人召她前来,应当是不该含怒的,却是第一面,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孟静婉慢慢站直身子,屈久的膝盖连着小腿都在发酸发麻,她低下眸,慢慢朝裴绰走过去。
她走到书案前,默默站定,微垂的眼眸不经意间与裴绰的目光对上,一涌而上的紧张压迫,霎时教她心跳如鼓。
“听话吗?”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他问。
孟静婉愣愣抬眸,她恍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茫然看着裴绰,想等他再说一遍,却见他忽然从倚在上起身,她本是俯视他,却随着他的起身,变成了仰视,他忽然朝前探身贴近,她尚来不及躲闪,下颚已经被他握在了指尖。
裴绰的气息喷洒在面上,孟静婉只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跳出来,她屏息似惊似恐的盯着的裴绰,身子紧绷到僵硬。
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更带近几分,这一次,他的话在她的耳畔清晰无比。
他问她:“听话吗?”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孟静婉是被裴绰牵着鼻子走,她木讷的随着他的话点头。
他见了,低笑一声,松了手,复坐回椅子上。
他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对她道:“过来。”
孟静婉不知道裴绰叫她来到底要做什么,但她也明白,有些事即便她无权事先知晓原因但也无法拒绝,不过是走几步路,不过是走到他身边而已。
孟静婉停顿片刻后,依言走过去。
她方走过去,他便朝她脚下丢了个软垫。
裴绰对她说:“一会有人进来,委屈你在这躲躲。”
孟静婉闻言终忍不住眉心轻蹙,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软垫,自二人相识以来,她头一次开口拒绝他:“大人若是不便,臣女可以在外等您。”
裴绰闻言,看着孟静婉的神色带了几分微妙,他笑说:“本官是教你留在这听,等你听过了,本官有话要问你。”他话落,见她神色不动,又补充了句:“事关孟敬国,你若不想听,我便叫人送你出府。”
孟静婉听了,神色不由一动,但面上仍有犹疑。
这间书房这么大,她躲在哪里不行,裴绰偏偏教她躲在这里,无非是想给她难堪。
看来今日刘氏的话,还是又将他得罪了。
屋内,两人正僵持着,屋外忽响起敲门声,裴六在外禀报:“大人,您要见的人,带来了。”
裴绰闻言,扬眉看了看孟静婉,似在等她的抉择。
其实他分明是在逼她,他明知道,只要是有关她父亲的事,她不可能一走了之。
孟静婉咬了咬牙,屈膝跪在他座椅旁的软垫上,她跪下来,才知他这张书案的又高又大,遮住了她全部的视线,同样的,这张书案亦遮住了她全部的身影。
孟静婉跪在软垫上,目光所及,全变成了裴绰腰间悬挂的玉佩,裴绰的衣袍下摆和裴绰脚上的暗纹锦靴。
孟静婉暗暗咬牙,她知自己屈辱,可比这更屈辱的事,她也不是不曾经受过,忍一忍,她就能得知有关父亲的消息,孰轻孰重,她掂量的清楚。
裴绰低眸瞧在身旁跪下的孟静婉,满意一笑,他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唇瓣,又叮嘱:“这里也要听话,”他说完对外面回道:“带进来吧。”
书房的门缓缓打开,孟敬国被裴六从外带了进来,脚上的脚铐尚未被卸下来。
孟静婉跪在书案后,她似乎听见铁制脚镣的碰撞与拖拉声,不由心生疑惑,不知裴绰召来究竟是何人。
裴六将孟敬国带着月洞门前,教他面朝裴绰跪下,接着自己俯身对裴绰一礼后退了下去。
孟敬国跪在月洞门外,望着门内书案前坐着年轻男人,这是他出公差回来后,第一次得以面见新郡守。
“臣孟敬国参见郡守大人。”
裴绰闻言,低眸瞥看躲在身旁的孟静婉,果见她神色一变,她的身子动了动,似乎要从地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