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绰虽还了孟静婉手绷,但仍不赞成她改旧衣裳穿,他其实心知孟静婉为何如此执着于穿旧衣裳,因为只要那些衣服是属于她自己的,而非他给予她的。
她这般执着于此事上,裴绰也看得出来,孟静婉是不想亏欠他太多,不愿亏欠便是不愿牵扯。
他其实也说不准自己对孟静婉的心思,只觉是从未有过的模糊的辨识。
他很喜欢孟静婉吗?似乎不是……他离不得她吗?骄傲如他,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发生的事,他裴绰活了二十多年,自认随性洒脱,倒不信这世上真会有什么是教他离不得的。
原本,对人尤其是对女人,他是有一套格外精准的划分标准的,可以入眼瞧瞧的、适合逢场作戏的、可以纳到后宅养养的、会伺候人的、他用起来顺手舒服的,他可以自如的将那些形形sè • sè的女人们分得格外清楚,对什么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他懒得费心,更不想费心。
但是到孟静婉这里,似乎他的标准一再被突破,初见,她其实也就算得上清秀,衣衫泥泞的,毫无美感可言,再加之那样的身份,他其实根本瞧不上眼。
后来生了那段误会事,他更是对她厌烦至极。
若换成旁人,这印象大概板上钉钉,可她这女子倒真是少见,一再的穷追不舍,低得下身段,还有几分聪明,换身干净的衣裳,也勉勉强强算得入眼。
后来知晓那些事是段误会时,他其实生了几分歉意,想想从前所作所为,对她一个姑娘家,确也有过分之处。
可他不是个会低头,会认错,会道歉的人,但觉得亏欠,也会想着补偿,旁得事用银两是最好解决的,也是他从前管用的法子,可偏偏有些事,钱解决不了,甚至会更引人厌烦。
后来他又想,反正她已是他的人了,她若愿意,他在裴府后宅给她腾个苑子出来不是难事,但他很快发现,孟敬国无罪出狱后,孟静婉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别说再像从前能坐在他府门外等上一夜不走,追着他求着他,甚至变成,见到他几乎是要绕路而行。
女人变脸后的态度,他从前只在书上读过,那时看着围在自己身旁的莺莺燕燕,殷勤乖顺的紧,他一点也想不出她们会敢对他横眉冷对,如今现实中真见识了,倒也信了书上所言非虚。
她不领这情便罢,他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既在她身上找补不回来,她父亲孟敬国倒是个有才之士,可以提拔重用一番,也算是尝了对她的亏欠。
他期初觉得,此事这般处理甚好,皆大欢喜。然时间一长,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被她在身后追着,闹嚷惯了,现下身边安静,他反倒是不习惯了。
他有时从书房出来,总是下意识往反方向的海棠别苑处走走,有时走到一半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便止住脚步,有时放任自己走到苑门前,站在外头瞧瞧里面的海棠树,其实那些花那些景没什么好瞧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总想走到此处看看。
裴绰心道,也许是那日她从府上离开,他没有尽地主之谊前去送送,才总觉少了点什么。
但裴绰后来发现并非如此,他竟夜里总做梦,梦见他与她在府衙那些所经历的事,梦里面,他似乎尝到了她的好处。
醒来后,他被自己的梦狠吓了一跳,可一到夜里,他又连连梦了数日,久而久之,一日他见了孟敬国,竟鬼使神差的问起了孟静婉,想听听她的近况。
可他的话刚一出口,就见孟敬国神色一变,似乎很诧异的模样,他才意识到不妥,连忙寻了她手伤的借口搪塞,幸而孟敬国没有多疑心。
他也意识到自己近来的状态不对,想来是许久没去后宅的缘故,自芸夫人闹事被送走后,他还真一时没寻到个合他心意,很会伺候的女人。
他回忆起自己的后宅,挑挑拣拣了一番,一时觉得都不甚合心意,大抵也提不起情致。
有一段疯魔的日子,那时他每晚做着梦,可到了白日里,又要对着孟敬国做出一副上位者威严肃穆的模样,裴绰自己都觉得他甚有几分卑劣。
但裴绰从不觉得自己是着了孟静婉魔,他决定不再挑剔,今夜一定得挑个夫人侍寝,他不信现实的碰撞,竟还抵不上一场梦?
可惜他没能有机会比较,裴六突然跑过来找他,告诉他孟静婉怀孕了。
他顿时坐不住了,像是等了许久,上天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去找那个夜夜扰他清梦的女人算账。
账没算成,他还得唬着哄着那狠心的女人留下孩子。
她倒不是真的狠心,大概是因从未对他报过什么希望吧……
裴绰也不知怎得,从房上下来,与孟静婉对视相望,思绪竟一时飘出了那么远,他意识到自己出神,连忙抽回思绪,见她捧着手绷,向自己道了声谢。
裴绰听了想笑,却一时没笑出来,这女人倒还真傻,分明是他欠她的,有什么可谢的。
是啊,分明是他欠她的,她却从不肯接受他的丝毫好意,是想教他一直亏欠着她吗?还是从未想过要原谅他……
裴绰思及,怀中突然一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