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斐家的老房子位于旧城区,地基比路面高出一截,临街的居民楼都有高高的台阶。陆斐刚停下那辆他骑了很多年的自行车,将它锁在台阶的栏杆上,就听见了舒沅的声音。
他回头,看见舒沅从家里的车里下来。
太阳透过树荫的间隙照在舒沅的身上,星星点点,白皙的皮肤与黑发似乎都在发光。司机对舒沅说了什么,舒沅根本没在听,隔着一条马路与穿梭的车辆朝陆斐招手。
陆斐便停住了脚步,把怀中拎着的一摞书换了只手,站在那里等他。
陆斐明明已经成年了,可每次见面舒沅都觉得他更高了一些,是因为陆斐太清瘦了。
每当他这么冷冷淡淡地往那里一站,那股子天生的漠然与疏离就让人觉得有些遥不可及。
车辆变少,舒沅终于从街对面跑了过来,口袋里装得鼓囊囊的不知道是什么,见面第一句话:“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他身后的司机把车开走了,看来他是打算在这里待一会儿。
陆斐道:“你打过我手机?”
舒沅气呼呼的:“当然啊!我从昨天晚上给你打到现在,全部都说你不在服务区!”
他一步步迈上台阶,多走了一步站得和陆斐一般高,才转过头来问:“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啊?”
舒沅眼睛大而圆,双眼皮的褶皱由窄到宽,眼神干净澄澈。少年人咄咄逼人的时候显得非常娇气,既是质问也是委屈,还有几分理智气壮。
“手机的信号有些问题,我没有把你拉黑。”陆斐平静地说,然后拿出钥匙,“你怎么会那么想?”
舒沅跟在陆斐后面进了他的家。
这不是舒沅第一次来,所以他完全没有要客气的意思,跟在陆斐后面只顾着说自己的:“你不是要出国了吗,我听他们说你出国了就不打算回来了,因为你在这里没有亲人,也没人想着你。现在房子也卖了,干脆一走了之以后都不回来。”
舒沅说话口无遮拦,换了旁人可能都生气了。
陆斐已经习惯,况且舒沅说的是实话。
为了出国,陆斐提前大半年卖掉了这套房子,并和下一任房主商量好让他住到出国为止。现在手续办下来了,陆斐这几天都在忙着处理房子里的东西,舒沅也是偶然从舒爸爸口中听说的。
陆斐家里果然有些乱,和舒沅第一次来的时候完全不同。
原本放电视机的位置已经空了,沙发不见了,冰箱也不见了。原本放爷爷使用过的按摩床的位置,地板上也只剩下了一圈痕迹。陆斐变卖了许多东西,倒真的有些再也不回来的意思。
陆斐整理书本,没有反驳这句话。
他颀长挺拔的背影在春日光影中不像是真的,好像他即将斩断联系的不是这方天地,而是这烟火人间。
舒沅有些慌:“你真的不回来了啊?”
陆斐说:“看情况。”
舒沅还未满十八岁,却已经读大一,因此他总是比身边的人要小,大家都会迁就他。他容易任性,又爱玩,一头栽进大学后不再需要陆斐补课,所以这半年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平时他很少想起陆斐,也并未觉得陆斐有多重要。可这时听到陆斐这样的回答,他竟然觉得非常难受,又跟在陆斐后面:“你能不能不出国?”
陆斐顿了顿,回头看着他:“不能。”
舒沅气道:“出国有什么好,还不不如留在国内呢!我让我爸安排进他公司,你那么厉害,一定比在国外有前途。”
陆斐继续整理:“沅沅,这不一样。”
舒沅:“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你看不起我爸的公司?”
他的想法太天真,陆斐难以对他解释这件事不是碰碰嘴皮子就能下决定的,只好说:“我没有看不起叔叔的公司,只不过我已经有了其它的安排。”
陆斐总是这样,对自己的前程有非常明确的规划。
他简直不像是一个年轻人,因为他对自己在什么样的年纪做什么样的事安排得明明白白,比无数浑浑噩噩过一生的人都显得要有经验。他念书,打工,做家教,考雅思,哪一样都没有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