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铜锅是苏青崖之前从六壬城中买回来的,铜锅约莫径丈许,外壁上雕刻了九龙戏珠的图画,祥云纹络在整整一口锅边儿上绕了一圈,锅把则是用银打造。
当初买的时候,陆野还笑过店家不伦不类。
不过这银质的锅把乃是做成了水流的模样,从旁边的两条龙口中突出,将整一口蠢笨的大锅给点活了。可是偏偏那老板也不算识货,被陆野一通抢白之后,竟然还真的少算了他们两块灵石的价钱。
摇了摇头,苏青崖扬手将旁边的春韭和葱白尽数丢进了锅中。
青绿色的春韭被热水一焯,颜色就变得更加深沉,墨绿如同远山黛一般。放入的葱白则愈发白得剔透,一锅子水慢慢重新烧开,苏青崖则是将手边的一点点香油倒进去,然后取来了胡芹和豆豉,静静等候。
陆野站在一边儿看着,总觉得就算是真拔了地上的野草起来,小老板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这几日因为去要药王谷耽搁了,许多订单都是苏青崖回来以后连夜赶制,就算有陆野帮忙递送,也多少还有了几个“催单”——这个词是苏青崖教他的,说是没有按时送到东西、对方来催促时的专用。
不过苏青崖的菜品多半如他一般生得好看,加之前几日因为闹出不少事端,虽是催了单,可却没有一个人责怪苏青崖,也没有谁在[世界]上苛责过青崖小馆。
这会儿出神的功夫,铜锅里面的水已经烧好了,苏青崖便将之前准备好的糁放入了锅中,再加入了少量的盐,然后那一锅子碧绿的东西就逐渐变得粘稠起来。
葱香和春韭的味道飘出来,带着一点点春日新雨之后的泥味儿,将整个清溪谷都填满了香。
林三式苦着个脸,远远躲在树后,总觉得那东西的味道十分难以忍耐。
可是苏青崖却一早准备好了碗筷,在熬制得糁都融入葱韭之中变成了糊糊后,苏青崖就录了真录,给这道菜取名为[春宴葱韭羹],然后就招呼陆野、童小梁和林三式来尝。
童小梁心大,一点儿没有自己吃了同样是草的同类的感觉。
陆野则是觉得葱韭这般做了也好,比起配菜作料来说,这扑面而来的辛味儿,让人一瞬间就忘记了自己那些“挑三拣四”的忌讳,在心里多了几分期许和跃跃欲试。
相比起来,林三式就难以下咽了。
虽然糁里面的肉味儿盖住了一部分的葱和韭菜的味道,但是他就是不怎么爱吃这两样东西,他犹犹豫豫地吃了一口之后,便如丧考妣地差点干呕出来。
苏青崖心里好笑,面上却故意板起脸来:“怎么今日的饭菜是不合小林的胃口吗?”
可怜林三式一个年近千岁的人,竟然要被苏青崖一个才过了二十来岁月的人如此责问,他抖了抖,才讪笑着道:“并不,小师娘的手艺天下一绝,只是我、只是我……”
林三式咬了咬牙:“我……不惯葱韭。”
“哦,”苏青崖轻飘飘地应下,然后转头看着陆野,“看来小林挑食。”
陆野忍笑,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林三式如今是惊弓之鸟,根本经不住苏青崖这么一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半天才讷讷道:“我……我就是想把这、这八百多年来的事情都说与、说与大家听听。”
“食不言、寝不语,”苏青崖却摇头,阻止了他的话:“小林,你不喜欢吃,我们却还是要吃的。而且先祖早有教训,你有话,不妨之后再说。”
林三式吃瘪,委屈地看了陆野一眼,陆野则是装作没看见。
一顿饭下来,苏青崖又接到了不少订单,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尽数照单收下,而是细心地给每一个来订购春宴葱韭羹的客户都多添了几句叮嘱,韭菜性温,但不可多食,贪多仔细腹泻不止。
韭菜和葱都是纤维,能够促进脏腑,但苏青崖却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跟人提“明天见”这个恶心的梗。
就这样,林三式憋屈了一天,依旧是什么话都没有同苏青崖和陆野说上,到了晚上,看见苏青崖、陆野、童小梁三人各回各屋,睡得香甜,作为曾经六壬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城主林三式,终于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