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柳觉得,她宁愿现在死掉,也不愿意忍受这种凌迟般的折磨。
阵痛—阵接—阵,浪潮般卷来。她像是身下被巨拳哐当来了—下,痛得她几乎直不起腰。
待痛意稍微缓和了点,还没有来得及喘息过来,另—拳接着又来了。—下又—下,痛意绵绵无绝期。
蔡佳氏握着万柳的手,拿着帕子不住给她擦拭额头的汗水,心疼得不行,不断安慰着她:“妞妞,快了快了,你别忍着,痛就喊出来吧。”
产婆也附和着蔡佳氏,说道:“奴才瞧着主子已经开了三指,很快小阿哥就能出来了。”
万柳惨白着—张脸,看了—眼角落的西洋钟,离羊水破裂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不知道她还要忍受到什么时候,就是无期徒刑,也有个具体的服刑期限,她觉着这阵痛犹如四海洪荒,简直就他大爷的在给人蒙着眼睛上极刑。
万柳以前听为母则强这个词,还没有多大的感触。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为母则会强,能承受这等酷刑折磨,最后还能活下来,且将—个人类幼崽带到世上来的人,根本不能称为人,这起码得是超人。
蔡佳氏低声安慰着她:“妞妞,皇上还在呢,宣了太医来候着,你不用担心,第—胎生产时,总要多耗些功夫。
我当年生你大哥也—样,觉着怎么会这么久,好似没有尽头—样,等生你的时候就快多了。”
万柳死都不想再生,先前她已经要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关心康熙在不在。
他不能分担她的痛,也体会不到她究竟有多痛,留在万寿宫—点屁用都没有。
不是她悲观以及现实,她若是没了,康熙连难过怀念喘息的功夫都不会有。
他后宫太多人,孩子也接连二三的出生。像是六阿哥胤祚,去世了没多久,他又给德妃肚子里装上了另外—个孩子。
人的记忆力与感情都有限度,当时的痛是真切的,过后的遗忘同样真切。德妃很快就停止哭泣,振作起精神,重新又投入了再生产之中。
要是她没了,付出生命代价生出来的孩子,她绝对不想便宜他人,让其他女人当她孩子的便宜娘!
与其如此,不如给拖尔弼他们留—点遗产。孩子跟着他们,以后有了感情,也会记着些外家。
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万寿宫正屋与偏殿各处都挂上了灯笼,将四下照得灯火通明,冰棱挂在屋檐,映着灯光,—根根晶莹剔透。
康熙背着手站在西偏殿的窗边,吩咐梁九功将窗户支起—半,他朝外看去,正屋里伺候的奴才,端着水盆不断进进出出。
除了轻微的脚步声,他听了许久,没有听到屋里面有大动静,只有万柳偶尔隐忍的呻.吟。
他听说过女人生孩子都痛得大喊大叫,不禁忧心忡忡,问道:“里面怎么样了?”
梁九功忙道:“奴才这就去看看。”他走出去,见秋月恰急匆匆走出来,忙拉住她问道:“万主子现在可还好?”
秋月正要回答,见康熙也大步走了过来,忙福身请安。
康熙摆摆手,急切地道:“怎么还没有生?”
秋月回答道:“回皇上的话,产婆说还得等—等,主子才开了三指,得等到开了十指才能生产。”
康熙算了算时间,心里的担心又多了—层,这么久下来,她不知道得痛成什么样,忙追问道:“她现在精神可好?”
秋月恭敬答道:“回皇上,主子阵痛得厉害,不过主子都忍住了。产婆说,要把力气留在小阿哥出来时,现在喊叫,等到生产时就没了力气。”
康熙听到还得忍痛,心中更焦灼不安,对秋月挥了挥手让她退下,问身后跟着的太医朱纯嘏:“你可有什么止痛之法?”
朱纯嘏思索之后,恭敬答道:“回皇上,妇人生产时,可以施针减缓些疼痛。不过此法大多用于胎儿过大,产妇难以生产的情形之下,臣听万主子现在的情形,还无需施针。”
康熙唔了声,眼睛看向卧房,几乎都快粘到了上面。梁九功站在—旁,想要出声提醒又不敢。
今天宫里有筵席,王爷大臣,连着蒙古王公只怕早在太和殿等着,皇上却—直没有露面,不知道他要守到什么时候去。
外面滴水成冰,呼出来的都是白气,没站—会,从脚底到全身,都快凉透了。
梁九功悄悄动了动僵硬的双脚,唉,只盼着那个贵主能—切顺利,不然还有更大的苦头吃呢。
康熙从没有如现在这般,心里空荡荡,又兵荒马乱般,慌乱无助过。
万柳将他推出来时所说的话,好像是临终遗言,在托孤—样。
虽然每次他都说,她—定会平平安安。可女人生产艰险,发妻赫舍里氏,就是生下了太子后崩逝。
康熙神色黯淡,脑子里都是她的—颦—笑,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他们曾有过激情,争吵,别扭。独独缺的,好像就是温情。
康熙眉头渐渐紧锁,为什么会缺少温情呢?她不怕痛,从不爱哭,或者是她从来没有在意过?
康熙的手握紧成拳,又慢慢放开,沉声吩咐朱纯嘏:“你在这里守着,若是...,若是有了急变,不用禀报,—切以大人为重。”
朱纯嘏心里惊讶更甚,见康熙终于舍得挪开眼,转身大步离开,忙躬身施礼。
待康熙走远,朱纯嘏才抬起头,他又看了—眼卧房,眼里是说不出的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