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四下皆缟素,伴着飞舞的雪花,仿佛天地在同悲。
按照旧制,只有先帝驾崩,皇帝才割辫以示哀思。康熙不顾大臣的全劝解,不仅割辫,还服斩衰孝服,在慈宁宫结庐守孝。
王公贵族去世,孝服皆用素帛,康熙却认为帛太华丽,不许在太皇太后丧仪上穿,全部改穿粗布。
若有人在年末去世,年内丧事不得逾年,棺椁得在年前移出去。
眼见过几天就要过年,大臣们也建议康熙在腊月二十九,将太皇太后的棺椁移出慈宁宫,又被康熙一通怒骂。
“朕都不忌讳,你们倒替朕忌讳了起来。朕前去天坛祈福,甚至愿意减寿,换皇玛嬷能多活几年,何况是这种无稽之谈。若是有什么不吉利,就冲着朕来好了。”
因为康熙的悲痛,太皇太后的丧事办得尤为隆重。虽然外面滴水成冰,天还未亮,赶着进宫哭灵的人坐着马车,已经在午门排起了长队。
命妇们进了慈宁宫,先向康熙的庐棚磕头,再去灵堂前,跪着磕头哭丧。就算冻得发抖,也拼命忍着,怕失仪惹怒了康熙。
康熙像是中二少年般叛逆,又像是吃了火.药般,逮谁咬谁,大臣们没人敢再劝他。
一大早,万柳一一走到屋外,刺骨的寒意就朝她扑过来,寒气瞬间穿透衣衫,只略站了片刻,她就想骂康熙。
要是按照他的意思,太皇太后要在慈宁宫停灵到正月十一。这近二十天哭灵下来,活着的人也不要活了。
偏偏跟着她早早爬起来的十二,见万柳出门,他立刻窜了出来,紧紧抱住万柳的大腿,吵着道:“额涅,我要跟着你去。”
万柳哎哟一声,忙将他拖回屋里,“祖宗,外面这么冷,你跑来凑什么热闹。额涅昨晚不是跟你说好了,乌库妈妈去了天上,额涅要去送她。你还小所以不能去,要乖乖听话,在屋里等着额涅回来。”
十二从生下来,一天都没有离开过万柳。他瘪着小嘴,不舍地依偎在万柳怀里,眼泪汪汪地道:“我知道了,就是想额涅,不想额涅也离开,去了天上。”
万柳又感动又想打他,最后将他塞到陈氏面前,说道:“你乖乖跟着陈嬷嬷,额涅才不会去天上。”
十二点着小脑袋,哽咽着道:“好,额涅你要快点回来。”
万柳这才脱身离开,去到慈宁宫,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到处飘着白幡,心情一时复杂至极。
进去大门之后,前面庭院的空地上扎着帐篷,供前来哭灵的阿哥王爷们歇息。康熙的芦棚,则扎在了太皇太后的主殿前。
周围守卫森严,宫女太监们进退有度,领着人去主殿。万柳朝康熙的芦棚看了一眼,芦棚跟帐篷差不多,只外面扎了一圈芦苇,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他能在里面呆多久。
万柳的份位低,只能跪在后面,她寻了一个稍微避风的角落,跪在了蒲团上。大殿的门大敞开,因着停了太皇太后的棺椁,屋里还放了冰,屋里的气温与外面相差无几。
只跪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等到喊起的时候,万柳的膝盖就像有针在扎,已快半身不遂,连起身都困难。
她就觉着要是再这样下去,京城达官贵人家,又得多办几场丧事。
对于康熙的难过伤心,万柳能理解,但她无法感同身受。
她拼命回忆太皇太后身前对她的好,好让自己也难过起来。使自己在不输康熙悲痛的后妃命妇中,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最后她放弃了。
一是实在太累太冷,她不用装也脸色煞白,神情哀伤。
二是,她坦然地面对了自己的阴暗面,太皇太后的去世,对她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喜讯。
康熙在某些方面对她的纵容,她早已清楚明白。虽然上面还有个皇太后,但她更像是吉祥物,从来不管事,不敢管事,也管不了事。
前朝不去提,至少在后宫,康熙是彻底没了顾忌与束缚。万柳也好比是逃脱了如来佛五指山的孙悟空,彻底解放。
屋子里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伺候的下人们上前,搀扶着各自的主子去到偏殿歇息。
万柳被秋月扶着,一拐一拐走到偏殿。屋里暖意融融,喝了碗热茶,好一阵后,她才勉强觉着身上有了些知觉。
她看了一眼屋子里熟悉与不熟悉的福晋后妃们,除了才生了女儿,还未满月的章佳氏,以及又怀了孕,快要临盆的德妃没有来,许久未见的荣妃以及生了七阿哥的戴佳氏,宝答应等曾经的老对头,也一并来了。
荣妃比以前苍老了许多,唇角下拉,面无表情的时候,看上去像是在哭。宝答应也没了先前的水灵,脸色蜡黄皮肤粗糙。戴佳氏倒还好,人长胖了许多,脸如满月,比起以前瘦的的时候,慈祥了不少。
万柳最大的仇人佟贵妃,她坐在了正上首,人瘦得皮包骨,脸色惨白,嘴唇也没一丝血色,加上全身的孝服,只哭得通红的眼睛,给整个人增添了些颜色。
各路眼神齐齐扫向万柳,她仿佛进入了植物大战僵尸的冰冻模式。
万柳心里冷笑,眼神淡漠扫视了一圈,像一串火爆辣椒还击了回去,然后又淡然垂下了头,认真喝着热茶。
小半碗茶下肚,万柳突然想起,没有在屋内看到苏茉儿,她再看过去确认了一下,苏茉儿与雪青都不在。
她想了想,放下茶碗,低声对秋月说道:“你去寻一下雪青,问问苏嬷嬷可还好。”
秋月应是,然后走了出去,不一会她就回了来,低声道:“雪青还陪着苏嬷嬷在太皇太后的灵前跪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