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已经来了不少人。卓钺一眼扫过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乌日更达濑。数月不见,他似和上次没什么区别,脸上还是挂着那怡然自得的微笑,似乎万事已在掌握之中,又危险又令人讨厌。
他的手搭在一个木轮椅上。轮椅上坐着个病瘦青年,面容虽也深邃英俊,可因太瘦有些脱相,整个人都有点儿病怏怏的。卓钺猜,这应该便是达日阿赤王的长子了。
呼兰木伦就在王长子的对面站着,身后也簇拥着一大帮手下。他还是那般倨傲冷漠犹如高岭之花的模样,卓钺等人进来时,他连一个眼风都没斜过来,仿佛什么亏心事都没做一般。
卓钺简直想给呼兰木伦的演技喝个彩。
和郦长行当初有一拼啊!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帐子正中的王座之上。
这王座十分豪华,上面铺着斑斓如锦的虎皮,还垫了雪白如缎的狐毛。可再富丽的宝座,也掩盖不了其上王者迟暮颓废的气质。
达日阿赤王早年应该也是勇士一位,依稀能看出身材高大、眉眼深邃。可此时年迈衰弱,肌肉和活力衰退,徒剩皱巴巴的老皮强撑在骨架之上,远看竟像个骷髅一半,极为骇人。而那双眼皮之下的双目更是混沌不堪,偶尔抽搐似得动上一动,竟不像是有清醒神智的人。
此时郦长行领着他们在帐门口一站,加上大王子和乌日更达濑,二王子呼兰木伦,正好是三足鼎立。任哪一边都气势汹汹,人多势众,却未有居中的王者背后空无一人,仿佛真如孤家寡人一般。
卓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帐内气氛一触即发,率先点火的是乌日更达濑:“三王子,这不节不晌的,你兴师动众地把这么多人叫在一起,究竟有什么事情?”
他说的是草原话,卓钺本来对草原话并不精通,可跟郦长行在一起后下功夫苦学,终于能听懂了个十之bā • jiǔ,现在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郦长行扯了扯嘴角。
他的目光扫过乌日更达濑和大王子,又转向呼兰木伦,最后投向王座之上的达日阿赤王,嘴角森森地露出了个凉凉的笑。
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如烈火浇油,瞬间引爆了全场。
“父王年迈,如今外有强敌频频来犯。”他的话语清晰,一字一句道,“情形刻不容缓,两位兄长体衰残弱不足以担当大任。我要求,父王立刻传位于我!”
什么?!
所有人同时瞪大了眼睛,浑身紧绷。卓钺更是蓦然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郦长行。
呼兰木伦眉头微微一抖,他身后的人也率先躁动起来,在愤然的嘈杂声中有人大喊道:“凭什么传位给你!”
“中原歌姬的孩子!杂种!”
“没让你滚出草原就不错了,竟还敢肖想王位?!”
郦长行身后的众人纷纷捏紧了腰间兵器,提防地看向对方。
帐内唯有乌日更达濑似笑非笑,如同看到了什么好戏一般。坐在轮椅上的大王子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双目略微失神地看着郦长行,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郦长行双目微眯,不慌不忙,看向众人的目光甚至有几分恶意:“此次我前往边境清扫土馍忠来兵时,受到了他们的大肆攻击。过去的一个月里,土馍忠的派兵量日益增多,来势汹汹,仿佛是知道我们内部不稳一般。土馍忠狼子野心,我们决不可纵容于他!”
他反复提到“土馍忠”,让在场众人的目光都悄悄飘向了呼兰木伦。
土馍忠与达日阿赤之间的草原霸主之争由来已久。像土馍忠这种昔日王者坐拥万亩肥沃草场,实力雄厚,可偏偏帐下宗族关系复杂,内斗严重,之前南下中原的扎干就是土馍忠的一支重要分宗。而如今扎干被娄家军重挫,扎干王被卓钺斩杀,土馍忠的势力也遭到了打击。
这本是达日阿赤称雄的大好时机。可偏偏此时达日阿赤王病重,他的子嗣又孱弱稀薄,王位之争一触即发。土馍忠估计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打算背水一战,最好能一口吞下达日阿赤以弥补自己的之前的损失。
郦长行似知道在场众人心中想什么,冷笑道:“这是千钧一发的时机。我就算再怎么卑贱,也不会反手将达日阿赤卖给外人。如果传位给二王子,可就不一定了。”
帐中的气氛一僵。
呼兰木伦忽然轻轻冷笑了一声。
他的脸雪白如纸,衬得一双绿色的瞳孔十分幽异,仿若鬼火:“乌/尔苏格,你有资格说我吗?”
卓钺心头浮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呼兰木伦将目光投向了他,嘲讽地冷笑道:“中原歌姬所出,又被中原人养大,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杂种呢。如果达日阿赤的王位传给了你,估计我们全族都要变成中原人的走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