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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1 / 2)

洛阳的隆冬总是与别处不同的。

别的地方下雪,万籁俱静,仿若一位娴静的妇人静候归人;而雪日的洛阳则是大风裹雪,凛冽如刀,仿佛执刀跨马的白袍将军守护城郭。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次朝会,清晨天还未亮,廊下的灯火映着碎雪飞扬,谢乾已下榻洗漱穿衣。

一旁的梅夫人从侍婢手中接过谢乾的官袍,将其铺展开挂在衣架上,用装了火炭的铜熨斗将官袍褶皱一点点熨烫平整。烛火的光芒打在她脸上,照亮了她眼尾的细纹和披散的黑发中藏着的几缕银丝。

谢乾穿好中衣鞋袜,走到正在熨衣的梅夫人身后站定,双手揽着她的肩。定神之间,他看到了妻子发间的银丝,便温声道:“又长白发了,我替你拔掉。”

梅夫人偏头避开谢乾的手,瞥了他一眼,淡然道:“别拔了,年纪到了,越拔越多。”

说罢,她将烫好的官服从架子上取下来,像过去千百次那般帮助谢乾将朝服穿戴整齐,为他抚平每一丝衣裳纹路,再细细扣好腰带。

整理好这一切,天也快亮了。

“此番我入宫解绶去职,流程繁冗,早膳不必等我。”谢乾吩咐完,这才推开门出去。

门外光线熹微,大理寺少卿谢临风亦是一身绯色官袍静立,回身一礼道:“父亲。”

谢乾“嗯”了声,负手望着远方微亮的天色道:“走罢,进宫。”

马车已经备好在门外,谢临风跟在自家父亲身后,望着他日渐衰老的背影,忍不住问道:“如今我朝文强武弱,皇上多有倚仗父亲的地方,即便宝儿与祁王府成亲,只要皇上不提,父亲就不必卸甲归乡,又何必非要如此呢?”

闻言,谢乾只是沉沉一笑,语重心长地叹道,“我今年五十又五,已是垂垂老矣,只有我退下了,你、淳风还有阿霁,才能有上去的机会,宝儿才会嫁得安生呐。”

谢临风张口欲言,谢乾却是料到他要说什么似的,打断他道:“不必觉得惭愧,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我也是在你祖父退居后才有大展宏图之机的。”

“儿子明白了。”谢临风便不再多言,只郑重颔首道,“父亲请放心,谢家的星火之光便交予我等续燃。”

残星寥落,呼气成冰,又是一天旭日东升。

祁王府即便到了年关也是一如既往的肃静,既不张灯结彩,也没有烟火可放,连门扇上的福字和对联都是去街上买现成的。但今年春节不同,谢宝真与谢霁定了亲后,便时常去祁王府走动,主动提出为祁王府写对联。

谢霁自是乐意,当即让人备了印着金箔的红纸,又放下一切事务亲自为她研墨,看着谢宝真挽起袖子,白嫩纤细的手指捻着一支大毛笔挥毫泼墨,垂下的眼睫承载着细碎的阳光,不用看书便连写了六七副对联。

祁王府虽不如皇宫富庶漂亮,却也并不狭窄,大大小小的门扉颇多,若是一扇扇全贴上对联,怕是要写上大半日。

谢霁心疼她,拿了笔要一起写,谢宝真却推他在一旁坐好,拒绝道:“你的字太瘦啦!笔锋太过遒劲锋利,如同刀剑一般,春联嘛,还是要圆润些才算吉利。”

谢宝真的字的确好看,谢霁拗不过她,便只好搁了笔为她铺纸研墨。

庭中的阳光正好,墙外横生一段柿树的枝头,挂着四五个灯笼似的红柿子,衬着湛蓝的天空十分好看。

谢宝真的手也很好看,皮肤幼嫩白皙,指尖带着花瓣般的淡粉,纤细小巧,每次谢霁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手包在掌心。他回想起以往两人悄悄牵手的场景,指腹摩挲间,谢宝真的手滑嫩得摸不出掌纹,叫人很想将其置于唇边,一根根手指细碎地吻过去。

正慢斯条理地研墨,望着她的手出神,却听见谢宝真扑哧笑了声。

谢霁研墨的动作一顿,微微侧首,露出个疑惑的神情,“怎么了?”

谢宝真落下最后一笔,直起腰轻呼一口气道:“我笑你堂堂一个王爷,洛阳城中威震四方的皇亲新贵,此时却像个书童似的在一旁侍候笔墨。”

闻言,谢霁的嘴角也泛起淡淡的弧度,说:“只为你如此。”

见谢宝真皱着眉,似乎弯腰久了有些不适,谢霁便放下墨条,走过去轻轻揉捏她纤细的腰肢。

谢宝真却是笑着扭开,笔上的墨水险些甩在谢霁素净的袍子上,红着脸告饶道:“别!九哥,我怕痒的!”

谢霁本没有杂念,只是想替她驱散些许疲惫不适,却不料她的腰肢如此敏-感,当即目光一沉,神色变得有些幽深难测起来。

他索性拥住谢宝真笑着扭动的身子,下颌搁在她柔软的发髻上,轻哑道:“休息一会儿罢,宝儿。”

谢宝真便放了笔,伸手回拥住谢霁劲瘦有力的腰肢,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嗅到些许干净的木香。

写字久了,她露在外头的指尖有些冷。谢霁察觉到了,便将她的手置于自己掌心搓了搓,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焐热。

“我去让人给你送个手炉过来。”谢霁仍不放心,皱眉道。

“不用啦!”谢宝真拉住他,笑着说,“九哥,你怀里好暖。”

谢霁于是将她拥得更紧些。谢宝真顺势将手塞入他的领口,汲取他炙热的体温。

谢霁身形一僵,按住她的腕子,无奈道:“宝儿,不要乱动。”

“哦。”谢宝真神情懵懂,感觉他的心跳很快,掌心下的体温似乎更高了些。

“宝儿。”

“嗯?”

“前几日,伯父向皇帝请旨告老去职了……”

“我知道。”谢宝真道,“阿爹那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从台前到幕后,才能打消皇上的猜忌,从而给予兄长们进取的空间……又或许,是为了我们。”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谢霁抚了抚她的发顶,轻柔吻道:“只要我还活着,便会助谢家长盛不衰,护你一世荣宠。”

“我也知道。”谢宝真的眼睛晶亮,仰首说,“我一直信你。”

有调皮的鸟雀从柿树枝头飞下,落在纸张凌乱、翰墨飘香的石桌上,啾啾的鸟鸣悦耳动听,可谢霁却不会再像五年前那般恍若惊弓之鸟、徒手捏碎一切试图靠近他的生灵……

只有谢宝真在,他便是暖的。

“九哥!”

“我在。”

谢宝真想了想,方细声道:“昨夜我随阿娘上街,在画桥边看到一对夫妇在放烟火……”

她仍记得昨夜月朗星稀,桥边水波荡漾,年轻的公子牵着新妇的手,两人一手执了根烟火棒,喷出的银光映在他们含笑的眼眸中,那样静谧美好,令人心生艳羡。

“好像,我还从未和你一起放过烟火。”即便是在扬州,十六岁生辰那夜的烟花彻夜,谢霁也并未露面。故而,谢宝真斟酌着,提出了一个孩子气的要求,“我想和你一起放,可以么?”

原以为谢霁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未料上元夜谢宝真应邀前去祁王府,一进大门便看见无数烟花棒挂在庭中的树枝上,烟火齐燃,树也仿佛跟着开了花,亮眼的金白色光芒如喷泉、似瀑布,将整个偌大的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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