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色转头,仿佛刚看到她,又仿佛进来的是非常亲近的家人朋友,平静道:“你回来了?”
迟明镜叹了口气,心情再平静一分。低头看那少年:他应该是没有受伤,身上的血是别人的血,心中再度放松:虽然她和这少年也不熟,但到底是同行的同伴,别人受伤总比同伴受伤好些。
她侧头去看,通过屏风角落,能看到外面大厅宴会的场面。宴会十数个衣着华丽的宾客各据一案正自宴饮,最上面是主宾两位,都是白头发,身上的气质像是从罔两山下来的人。那打扮华丽鲜亮的大少爷在主座相陪,厅中还有两三个孩子正在擦地。
从那被抹得差不多的颜色来看,是在擦拭血迹。
刚刚大厅里果然发生过战斗,但是在场的众人个个兴致颇高,又不似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她还看到那两个擦地的孩子似乎是之前被圈起来的奴隶,现在放出来干活了。
之前外面在流水席上照看的孩子似乎也是之前的奴隶,看来她不在的这几天中,染坊中果然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些小奴隶经过一番整理,拉出来当正常仆役使唤了。
虽然用这些最多十岁出头的孩子干活也不是什么大善事,但也比圈起来好得多。要知道这就算在中原的“积善人家”都不算苛刻,富户豪门里听差的“丫鬟”、“小厮”都是这么大的,什么活不干?
就看那些小孩儿的状态,肯定不能是如何红光满面、焕然一新,但也像个人了。
危色看她一直看厅上,解释道:“奴隶互斗,余兴节目。”
迟明镜听得一凛,指着那坐着满身是血的孩子,好像叫“十六”还是“十八”来着,道:“他上去跟别人斗战取悦那些王八蛋来着?”
危色点了点头。
迟明镜慢慢溢出冷笑,道:“不愧是罔两山下的宴会。我听说大少爷日日宴宾客,难道说让这孩子天天上去生死搏斗?怪不得他们这么开心,坐在酒桌上居高临下看人像狗一样互相撕咬,这种节目想是他们这等人最爱的了。大少爷呢?他是不是也爱看哪?”
危色道:“十六今天是第一次上。”
迟明镜自然听出漏洞,正想问其他奴隶呢,危色已经接着道:“之前是我上。”
迟明镜一愣,危色继续道:“这地方确实有席间斗剑的习惯。分剑客场、奴隶场还有他们特别豢养的斗士场。正如你所说,他们人模狗样的坐着,看别人想狗一样撕咬,以之取乐。之前少爷是能推就推,推不了就换斗士场或者剑客场,一般是斗士场,剑客还是太值钱了。有一次剑客场是幸七先生上的。如果需要剑客以下奴隶以上的斗士上场,那就是我上。”
迟明镜打量了一下他,发现他也没受伤,道:“你们少爷心疼奴隶,倒不心疼你。还有幸七,他居然肯上?他是挺重要的人,是不是?”
危色道:“不用心疼,因为我会赢。我们这些人既然来了这里,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拿着武器,在哪里不是厮杀?少爷不喜欢见到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死去,但斗士是拿了钱财的武者,生死凭天。至于幸七先生,我当然不愿意让他冒险,但挺身而出本就是他会做的事,怎么阻拦呢?”
迟明镜低声道:“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你也别太自信了。既然他有心爱护孩子,那今日又怎么会放十六上场呢?”
危色道:“今天来的是长衣庄园的人。这两个庄头就喜欢奴隶厮杀,不看斗士场和剑客场,若是别人少爷自然也不理会。但是我们有意……为了撒网,只能先下饵料。如他们意了。只好让十六来做。他虽年幼,但是也可信赖。他是个合格的战士。”
十六难得笑了笑。
迟明镜叹了口气,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其实她在江湖行走,什么腌臜事儿没见过?她自己也未必没做过。来罔两山的一路更没少见更恶心的事,她几时过问了?
她甚至有些奇怪,为什么要对这一行人有这么高的要求?明明只是互相利用而已,不应该互相睁一眼闭一眼么?
难道真想把他们当伙伴,因此有了更高的期望了?
未免荒谬!
她嘲笑了自己,下死眼看了两个庄头几眼,又收回目光,将两个白发人的样子记在心里,道:“我记得这两个家伙也是剑奴出身,居然只爱看奴隶相残?忘了根本,可见是狼心狗肺之辈。同样是罔两山出身,人和人的差距就像云霞和泥土。不愧是长衣庄园!原本三个庄头就剩下他们两个,果然是起了内讧?”
危色道:“这就不知道了。确实如你所说,长发庄园主死后,他三个剑客手下都自封庄头,暗中害死了继承人,共同把持住了庄园。不知怎的,居然骗过了罔两,得以渡过了一次祭祀,掌握庄园数载,始终稳固。去年其中一个死了。有人说内讧,但具体谁不知道,也可能是自己死了。罔两山上的剑客都不长命。”
迟明镜点头,这话她老师也说过,罔两山不管是剑奴还是剑客,生命都如泄洪一样流失,衰老的速度何止倍于常人。他们死的时候甚至不是横死,而是衰老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