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天神裁决的光辉能穿透完美方体绝对密闭的表面,是超出了现今科学的理解,几可开辟一个全新的学科的现象。
但只要潜心研究,便会发觉个中奥妙无比单纯,甚至不需要借助计算机辅助,只需纸笔就能一窥其中秘密。
倒不是大家都陷入了某种盲区。
也不是类似千年前人类尚困于地球时写过一种科幻的套路,说“超光速引擎其实很简单,小学生看一眼都能学会制造,只是人类恰巧没想到”;
直到科技水平尚处于中世纪的外星人来入侵,人类看到他们简陋的木质飞船后才恍然大悟,由此进入星海,六十亿疯狗出笼。
“出笼”的一瞬间让整个套路得以升华,可以令读者尤其舒爽。
但至少左吴却感受不到这种舒爽。
别的不说,宇宙中人尽皆知的常识居然只有人类没领悟,是不是太看不起自己的智慧了?
整个套路都在突出一个自欺欺人。困难就是困难,屹立在那里,任何贬低和矮化它的言语都是对勇于探索者的不敬。
就算退一万步。
银河中研究者数量浩如烟海,剑走偏锋,专注于去分析世间浅显的也大有人在。由此,真的有未被发现的浅薄真理藏在人的眼皮子底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此次有“新学科”现世,就是在梦醒的瞬间,世界发生了一小小的变化而已。
小小的变化,便是指世界相比以往,添加了一些新规则。很简单,就是“光”这种东西,开始可以播撒进时间的夹缝中了。
时间的夹缝中。
左吴迷迷糊糊苏醒,看见自己身边有光采闪耀。外面发生的事情玄而又玄的传入他的脑子,让他得以理解眼下发生的事情,更理解了时间夹缝对自己的意义——
这是死亡到来前的缓刑,是物理意义上的走马灯。自己可以抓紧最后的时间,为一切做出最后的告别。
……告别。
取回牙齿的感觉时,左吴将其紧咬。有些事情之前只是来不及想,可稍微闲下来就会觉得撕心裂肺。
此前,黛拉在自己身后朝自己告别,她的声音是颤颤巍巍的爽朗。
她在故作坚强,自己却视而不见。
是必须视而不见,左吴不敢回应,知道稍稍的迟疑就会摧毁自己赴死的勇气。
直到现在。
滔天的后悔在席卷,左吴不敢相信自己在最后,真的没有回过头去看黛拉一眼。
“……燃萝,你说我……怎么做才是对的?”左吴下意识说出口,才想起这时间的夹缝中,自己并不孤单。
话音落下。
萦绕在他身边的光辉跳动了一下,照亮周围。
随着光芒一点点扩散,左吴继牙齿之后,终于感知到了自己双手的存在。麻木驱散的艰难,好像自己保持了一个姿势千年万年般。
也确实保持了千年万年,左吴低头,光芒扩散下,一张脸也渐渐于左吴面前显现——是燃萝的脸。
祂已经褪去了过往的虚幻,凝成了现在的清晰。
只是左吴看见自己的手还掐着燃萝的脖子。
祂却朝自己相视一笑。
左吴也笑,想了想又说:
“原来如此,因为你的出世,世界才多了一些规则,这光才能透进方体中。哈哈,不知道有多少教科书要重写,多少学生要掉头发。”
燃萝撇嘴,忽的竖起食指摇了摇。嘴唇微动,是在用口型向左吴无声诉说:
“不是出世,是长大,是成熟!”
说着,燃萝还叉腰挺胸,好像很高兴为无辜的学生们添了新的麻烦。
左吴点头又低头,燃萝已经成熟,经过这么久的梦境,祂已经学会如何控制其能力。也是松手,松开祂脖子的时候了。
想着,左吴开始向麻木的关节注入力气。
可明明只是松开手掌,却好像在雕琢易碎的工艺品。左吴发现自己这么认真,唯有沉浸其中才能暂时从未与黛拉好好说声告别的后悔中挣脱出来。
燃萝闭眼,神色恬静,又微微昂首,好像甘愿祂自己的脖子被当做了雕琢的素材,和某人逃避的港湾。
认真总是有回报的。
左吴的指肚传来触感,是眼前的神灵的脖子在发生着触之可感的变化。
毕竟燃萝从诞生之时起,祂的喉咙就一直被自己紧紧掐着。
如今松开,宛如压住幼苗太久的巨石被搬开。
祂的声带,祂的扁桃体,一切的一切,终于有了旺盛生长的机会。争先恐后,加速,发育!好像想把落后的生长进度全部追回。
如此狂野,还让左吴有些担心燃萝的脖子会如失控的野草般长歪。
但左吴很快就发现这是自己的多虑,其争先恐后的发育转瞬终止,那脖颈的触感还是那么的纤细、柔软。
柔软到左吴开始期待燃萝的声音,真正的声音。被自己压抑摧残了这么久后,祂是否还是能发出悠扬和婉转?
很快,真的很快。
左吴的手指就要彻底松开,对自己而言松手真的没有这么难。
但,就在左吴要彻底告别那抹细腻的触感前,燃萝却忽的抬起祂的手,将左吴的手指牢牢抓住,牢牢摁在祂自己的脖颈之上!
左吴讶然:“……为什么,你不想让我松手?”
燃萝摇摇头,抿嘴。数秒沉寂,似乎是适应了一下新生的声带,从夹缝中轻轻挤出沙哑:“我害怕。”
左吴更是不解:“害怕什么?”
“我……我是‘停滞’和‘过去’的神灵,和圆环的‘未来’和‘命运’截然相反。也就是说……我从诞生下来就将是圆环不死不休的敌人,”
燃萝抿嘴:
“可在梦境中,我不止一次的窥见了你们对圆环的恐惧。我才知道,圆环是这个世间最强大也最可怖的东西,覆手之间,整个银河的命运都被改写;”
“……呵,我居然要去和这种东西不死不休啊。”
左吴点头,确实。自己偶尔会听见艾山山和姬稚做噩梦时的梦话。噩梦的主题多半是圆环在灭世时,那覆压而来,无可阻挡的黑暗。
听着。
燃萝指了指左吴的手,祂挤出的沙哑在颤抖:
“现在,我还可以用你掐着我脖子,我没法动弹,没法离开来搪塞。可你一旦松手,就意味着我重获自由。这样,我就真的要启程,去面对那遮天蔽日的敌人了。”
左吴点头。
圆环是真正意义上的蔽日遮天,这么多星系消失在祂的黑暗中,这么多文明的命运被轻易斩断。
祂甚至让银河同一款游戏勾连在一起,一切的一切,都是远超生灵能够理解的威能。
与之相比,嗓子恢复,却仍旧只能发出沙哑颤音的燃萝确实太柔弱。燃萝不想出发去面对也是人之常情。
沉默数秒。
左吴忽的有些自暴自弃,甚至开始放弃了同麻木争夺手指的控制权,朝柔弱的神灵低声:
“没关系,没关系的。谁说你一定要去和圆环作对了?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会在这一直陪着你,一直。就这样掐着你的脖子,想多久都行。”
燃萝抿嘴。
左吴像在征求最后的确认般开口,潜意识中忽然觉得燃萝在与另一人的身影渐渐重叠:
“所以,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去,不想启程,不想出发,不想去面对那有史以来最可怖的敌人?只要告诉我,和我说。我会在这陪你的,一直,永远……”
说完,左吴才想明白了燃萝是在和谁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不就是黛拉么。
这些话也是自己一直想对黛拉说的话,自己一直在敦促黛拉离开银河,黛拉也一直在为此训练,成长。
问题是黛拉太懂事了。
不止一次,左吴发现了黛拉眼中对于银河之外的踌躇与不安。不止一次,左吴都想将这些话朝虫娘说出,告诉她离开银河不是唯一可选的结局。
就和现在自己告诉燃萝不用去面对圆环一样。
这才是最后,自己没说出口的道别的话。
左吴有些恍惚,黛拉的模样终于和眼前的燃萝完全融合。没说出口的道别话语有了替代的听众,自己居然将燃萝当成了同黛拉的替代品。
自己向祂许诺了本来想交给黛拉的软弱永远。
只觉指腹传来的颤抖愈发明晰。燃萝想说什么,从触感来看,祂分明是拥抱放弃的话语。
左吴低头,也觉得自己已经做好永远掐住燃萝的细腻的准备。
谁知。
燃萝却只是笑了笑,笑得这么洒脱。祂呼气,复又鼓足勇气。然后,松开摁住左吴手指的手,猛猛张开胸怀,又一口气吐尽了其胸中淤积了太久的浊气:
“哈哈,谁说我不想去了?!圆环可怕,祂确实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但若世上只有我一个可以和祂打擂台,只有我一个。就像登山家得知世上有一座为他而生的山峰的话……”
“那我就一定要去!”
左吴愣住:“为登山家而生的山峰?不,不存在的。地质变化几亿年就已经完成,山峰的出现怎么会是因为要去等待一个只能活几十年的登山家?”
“同样的道理,圆环或许是在这个世界最初的伊始,就已经存在的‘祂’。百亿年,千亿年?燃萝,你难道想说,圆环这么多岁月的过往,只是为了等待你诞生的如今?”
“……太狂妄了吧。”
燃萝撇嘴,只是指了指祂自己的鼻子:“凡人!我狂妄些有何不可?”
“我是司掌‘过去’的神灵,我虽然如今才降世,影响了无可触及的过去时中,那圆环的诞生。因为我屹立在这里,过去将再也不是无可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