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人还是没说话。
但是花白禾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右边眼睛里落了什么东西,微痛,也有些涩,让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后来,她发现自己的脸上也滴落了很多的东西。
那是……
江雪的眼泪。
花白禾重新睁开眼睛,借着天边的光,就这样仰着看上方的人,看倒映过来的她,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我颠覆了整个世界,只为了摆正你的倒影。
她心中暗自嘲了嘲,这么文艺的语气,可不像她自己的风格。
于是她立即道:
“那我当你答应了,哎呀流萤大大真的宠粉,不如再给粉丝开个睡前朗读的节目吧?”
江雪垂眸看着她,不知是不是眼中太模糊,让花白禾看不清她的表情。
江雪问道:“你想听什么?”
花白禾闭着眼睛,往自己椅子里靠去:“《牡丹亭》吧,这个节目我喜欢。”
江雪静默了许久。
才开口应了一声:
“好。”
凡你所求,莫有不许。
凡你所想,莫有不应。
……
半个月后。
北方影业和赵梅的那场官司如期打响。
在这个过程中,赵梅一家多次求上薛家门来。
然而——
虽然赵荷的父亲赵鑫心软,最终还是让女儿在薛继鸣那边提了一句,但是结果却并不乐观。
原因无他,薛继鸣已经将这个剧本的影视版权卖给了北方影业,在影视方面的事情,他着实有心无力,哪怕赵梅哭着找上门来,他也是在一瞬间的错愕之后,摊开手相当无奈地说明了真相。
之后,赵梅一家又试图给薛苓送礼,却根本连她人都见不到。
因为她的病,更重了。
咳嗽的时候,好像整个身躯都要跟着颤抖似的,整个人抖的像是秋风扫落叶,最后还是被得知病情的薛家人塞进了医院。
病人需要静养,他们拎着东西前去的时候,再一次被江雪拦下——
“薛家跟北方影业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与其去打扰苓姐,不如找我。”
“可惜的是,我没有任何想跟你们私下和解的想法,之后法庭上见吧。”
江雪说完之后,径直将病房门给关上了。
留下提着果篮的赵梅一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赵梅的母亲拼命抬手捶打她,怒骂道:“都是你!全是你这个讨债鬼的错!我到底做了什么孽,要有你这么个女儿!要不是你得罪了薛家,人家现在怎么可能忙都不帮!”
常年混迹于底层,察言观色很有一套的赵梅母亲,自然知道刚才江雪那番话当中透露出的冷漠、不屑与鄙夷从何而来。
要不是她女儿得罪了那个薛苓……
一切都还有希望。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想到这里,赵梅的母亲更是一阵悲从心来,下手更狠了,直在医院走廊上倾情上演家庭纷争,即便这里不是普通病房的走廊,这动静也着实不小。
最后,还是值班的护士听见了动静,吓了一跳,赶紧让保-安上来维持秩序,这才把这家人给请出去。
但走不走,对他们来说区别已经没多大了。
如今,赵梅算是彻底的……
走投无路。
之前她做过的事情令人多么不齿,如今她就要千百倍地为之付出代价!
……
“走了?”
此时此刻,病房里传出一声轻弱的,略显沙哑的声音。
“走了——躺好,你操心这些家伙做什么,我今天听值班护士说,你偷偷地把药片埋在窗台上那盆绿植里了?”
回应她的,是江雪略显无奈的声音。
但那双腿不便的人,完全没有半分的自觉,不仅不顺从她按着自己肩膀的力道往床铺上倒去,反而抬手挥开了她的爪子,语气无辜地说道:
“我没有,谁瞎说话毁我清白,是哪个告状的小姑娘?我明天要找她好好聊聊。”
江雪呼吸一窒,按在她肩头的力道不减反增,顺势凑到床前去,仔细盯着花白禾的同时,开口问了一句:
“怎么?苓姐有我在跟前,还惦记着跟其他的小姑娘聊天啊?”
花白禾:“……”
原本怎么都躺不老实的人,这会儿忽然跟咸鱼一样,倒回了床铺里,装作根本没听见她的那番问题。
江雪看她装死,并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心中有些堵,但转念想到薛继鸣和赵荷的婚礼进度,又蓦地意识到——
床上这人,留在这世上的时间,大约是不多了。
于是又怎么都不舍得跟她生气了。
最终,这个在私下里脾气乖张不已的江家小姐,竟然也只是轻叹了一声:
“你就是仗着我现在不能拿你怎么样。”
毕竟,就花白禾现在的身子骨,别说是拉着她去玩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了,有时候江雪都怀疑自己搀扶她的力气大一点,她说不定都会被自己给拉扯的骨折。
好像碰一碰,就能随时化作风散了一样。
江雪又惊又怕,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方面,她巴不得薛继鸣的婚礼就此停下,这样对方就能留下来多陪她一段时间,另一方面,她又恨不能薛继鸣立地成婚,这样薛苓受的苦和罪,才会少一点……
伟大又自私的念头,日日在她的脑海里天人交战。
只有当事人好像半点不着急的样子,甚至还云淡风轻地回她:“早晚有这一天的,我总要习惯,你也要习惯……”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怔住了。
花白禾想到的是回到自己现实世界里的那天。
到时她得了一个亿,却依然是那个得了癌症的身体……一定还是需要慢慢习惯,跟病-魔为伴的感觉。
不知道那时候,她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感受着生命力一点点衰败、流逝。
所以这一句话,倒是确实符合她的心境。
只有江雪听了,心中像是被她撕裂开一个口子,那伤口伴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慢慢加深,转瞬间就好像从中被分成了两半,将她整个人从中间撕扯开一样。
习惯?
她坐在病床边,垂着眼睑,低下声音,如同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语气平静地回道:“我永远不会习惯。”
要多么铁石心肠的人,才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心上人在自己的面前离开?
然而听了她的回答,花白禾却莫名笑了。
她看着江雪的眉眼,模糊间隐约看见了她眉间覆盖的霜雪似的。
而后,她自言自语地,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谁不是呢?”
但,总会习惯的。
算上她原本的世界,她已经亲眼见过两回,自己喜欢的、深爱的人,在眼前失去生息的模样。
那人是一次,温从淑是一次。
哪怕现在江雪站在她的跟前,隐晦地提过一句,自己在上个世界并未随着整个世界消亡。
可是有些痕迹,总还是在她心底留下了。
花白禾一时间忽然又有些庆幸。
哪怕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不能再见到这人,但起码在这穿越的无数个任务当中,始终有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
万千世界,唯有这一个人,对她而言才是真实。
既然求不得永恒,只求朝夕,似乎也不错。
她坐在雪白的病床床头,伸了个懒腰,对江雪伸出手去:“上次答应过我的东西呢?”
花白禾语气轻松。
江雪却被她这句话所提醒,霎时间感觉方才话题的沉重被她这神来一笔给打岔,整个人的情绪不上不下,有无奈,也有丁点的气愤。
最终只能妥协于心疼。
她面无表情地从旁边的包里,摸出市面上最新出版的那本《薛苓的幸福生活2》,往花白禾的手心里拍去。
“你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重病缠身,都快成了痨鬼,还特么惦记着看小黄文啊?
花白禾听了她的话,‘唔’了一声,挑了下眉头,视线却没有从书上挪开,只保持着看封面的架势,回了一句:“看来你很懂我啊?”
江雪:“……”
她是真的不想懂。
花白禾兴致勃勃,翻开了书,发现里面还送当代春-宫海报,高兴坏了,并不吝于给作者本人送出自己最高的赞赏——即兴吟诗:
“良心作者流萤!出书附赠海报!免费教导常识!成全万千懵懂!”
流萤,或者说是江雪,额头跳了跳,当即抬手去捂花白禾的唇:
“闭、嘴!”
她恼羞成怒到了极致,每次都只剩下这两个字能说。
花白禾却不如她所愿,只是‘唔唔唔’几声,等她松手之后,将手头的书朝她递过去,“大大,签个名呗,就在这个海报上,我看看啊……签在女主角的这里吧?”
她手指指的地方,赫然是海报上那个妖娆女主薛苓脖颈下的那片雪白。
江雪还在怔愣中,已经被她强塞了一支笔到手中。
她看了看自己手头的笔,再看了看花白禾展开那张海报上的两人不堪入目的姿势,感觉自己突然有些头疼。
最终,她唇角一勾:
“原来是我之前想岔了——”
江雪说道:“比起普通的纹身,看来你更喜欢我在你身上直接签名,是吧?”
话音刚落,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手中的签字笔笔尖闪过一分寒光。
试图作弄人不成,反遭镇-压的花白禾:“……”
她懵了三秒,在那道阴影覆盖上来之前,及时对江雪开口道:“不不不,其实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但我是认真的。”
“哇不要!救命有人欺负病号啦!”
……
又过了一段时间。
薛继鸣的婚礼热热闹闹地举行了,然而有个答应他出席婚礼的人,情况稳定、从医院回到家中之后,却终究没能去参加那场热闹。
因为在婚礼开始的前夜,她又忽然半夜发起了高烧,连夜将薛家的家庭医生给惊动了。
所幸在第二天一早,她那来势汹汹的高烧给退了,否则在自己弟弟的大喜之日上生病,多少有些不太吉利。
尽管如此——
江雪却陪着她一道在薛家的房间里休息,手头拿着那本《薛苓的幸福生活2》,语气平平地给她念道:
“薛苓并不知道自己来到了怎么样的一片树林,她只觉得这个世界古怪极了,连普通的花草都大的让她无法想象,她就像是来到巨人国的普通人,看什么都觉得古怪。
就连草叶,都高过她的脖颈,叶片边缘锯齿状的锋利,把她的衣服割成了一片一片的破布,挂在她的身上,隐约能看到她雪白的皮肤上一道道细小的通红痕迹。
纤细的脖颈,饱满的胸脯,精瘦的腰肢,修长的双腿……在任何男人看来,都似是不可多得的尤物,或许,就连同样性别的女人,也无法抵挡她的魅力。
突然间,就在她经过一株巨大的参天古木时——”
江雪骤然停了下来,这种自己念自己写的18r文章出现的羞耻,让她拒绝念接下来的内容。
偏偏躺在床铺里的人也不出声催促,只是在她停顿下来的时候,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好像在用眼神说:
继续啊,我都不害羞,你怕个啥子?
江雪:“……”
花白禾的脸皮厚度远超过她的想象。
催促着江雪接着对自己公开处-刑的同时,她还不忘在脑海中叮嘱系统:“你还愣着做什么,统儿,都是重点啊!记笔记!”
“第一个世界的内衣,第二个世界的玉棍,这些你无法带上,我都忍了,但是——”
“这本书的内容你要是都记不住,不能给我带走的话,你对我就是真的不用心了。”
系统:“……”
继情-趣内衣、玩具之后,现在又要让自己的储存空间里放一本18r小说,它从没发现自己的宿主这么能。
花白禾见它半天不反应,想了想又继续道:“统儿,你不是每次都在纠结怎么给我选世界吗?你看这么个牛皮的作者在这儿,写了这么一本神奇的书,你还不参考参考?”
系统:“……”
这一刻,它觉得它和主神都一起被羞辱了。
它是情感系统!不是嫖-娼系统!
这种奇奇怪怪的剧情它为什么要参考啊!
系统咬牙切齿了半天,最终冷森森地挤出了一声笑:“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花白禾:“?”
系统:“我未成年,很不巧,听她念书的时候,总是听到很多奇奇怪怪的[哔——]音节呢。”
花白禾扼腕叹息。
“啧。”她想,为什么自己家的系统就这么不争气呢?
听见她嫌弃声的系统,这一刻真的有种想让她立即升天的冲动。
于是它憋了几秒钟,心平气和地提醒了一句:“薛继鸣情感进度,98,我劝你珍惜时光,听故事还是趁早。”
花白禾:“……!”
她赶紧催促江雪:“继续啊不要停!”
听见她奄奄一息,仍然执着于听18r剧情的江雪:
”……“
……
“那棵巨大的树木树干十分粗壮,上面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叶片和根茎颜色十分鲜嫩,像是抬手就能掐出水来。
当薛苓的目光看到那片藤蔓的时候,不自觉地被当中的翠色所吸引,以至于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巨木的脚底下,抬手掐灭了一片叶子。
碧绿色的汁液沾染了她一手,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黏糊,反而格外清冽,像是山间的清泉,她正想看个究竟的时候,那水光竟然直接融进了她的皮肤里,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只有手背上那片冰凉,提醒她曾发生过什么。
异变就在此刻发生!
薛苓只感觉脚腕有些发麻,她低头看去,发现一株翠绿色的幼藤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自己的脚腕。
就在她低头的瞬间,那蛰伏已久的藤蔓立刻沿着她破漏百出的裤脚,径直往上钻去!
与此同时,环绕在那通天古木的藤蔓也像是活过来了似的,在她试图俯身拉扯自己脚腕禁锢的时候,迅即如电地缠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轻而易举地一拉,就将她整个绑在了树干上动弹不得。
而那些幼嫩的青藤,就这样顺着她的脚踝,慢慢地往上,渐渐地爬到了她的腿根。
微微痒的感觉,从她的腿根处传来,她心中骤然出现几分不好的预感。
随即——
那细嫩的青藤爬到了一处隐秘的禁地附近……”
江雪如实履行着自己的朗读者任务,坐在花白禾的床边,将那不能为外人道的书本内容,缓缓朝她道来。
直到——
“薛继鸣情感进度,99。”系统跟花白禾汇报任务进度的声音响起。
花白禾都快听睡了,又被这个动静唤醒,神色清明了几瞬,脑海里忍不住开始联想:
这么快吗?
小老弟这是走到了牵新娘手的那一步?交换戒指的那步?还是进洞房的那步啊?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呼吸声渐渐微弱,却忽然中气十足地对江雪开口道:
“换一本吧,这本我下次自己看。”
江雪愣了一下。
而后竟然真的合上了书本,又起身去旁边的书柜上翻了翻,来回都找不到自己想念的书本内容。
正在这时候——
一本被前后夹击的硬壳厚装书从书柜上突然掉了下来,动静大的将她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