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主峰之下,神火洞天。
来惊露台已经有些时日的老陆,带着斗笠,走过通往山根的宽大石道,暮气沉沉的眼神,较之往日多了几分含饴弄孙般的惬意。
神火洞天是惊露台的修行宝地,在荒山主峰的正下方,通道直径约有百丈,光是正中铺好的青石大道都有数十丈宽,越往地底行走温度便越高;走到中段,道路两旁已经冒出火苗,而最深处的地下洞天,依旧只能看到一个红色小点。
惊露台的内门弟子,表现优异的可以在洞天内闭关,不过没人能走进洞天内部,只能在通道两旁寻一间开凿好的石室打坐。
左云亭身上顶着避暑符箓,轻摇折扇走在老陆背后,目光扫过两侧崖壁上的洞府,询问道:
“老陆,你说这些人图个啥?好不容易修来了几百年的寿命,结果大半时间都把自己埋着,寻欢作乐的时间恐怕还没寻常人多,依我看来这不白活了吗?”
老陆负手前行,对此呵呵笑道:
“以前你说这话,我肯定骂你不懂何为‘大道’;现在看来,大部分确实是白活,我要是能回到你这年纪,还修个什么仙,有个灵谷的修为就去闯荡江湖,不知道活的多自在。”
左云亭面露谦虚:“知错能改就好,就怕你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看不透;齐甲和王锐那俩就属于看不透的,惊露台的小仙子最近在比拼琴艺,我叫他们去喝酒听曲儿,结果那俩非得跑这地方来活受罪,劝都劝不住。”
“也不能这么说,齐甲志向不一样。人活着都有追求,齐甲为的是以后替苍生斩妖除魔,现在肯定要埋头苦修。若是人人都和你我这般看得通透,想着及时行乐,那这天下就该妖魔鬼怪做主了。”
左云亭对这个倒是有些茫然:
“老陆,话说妖魔鬼怪到底长啥样?我和你出来这么久,也没见过狐狸精啥的,亏得我和王锐上次还在山外面的破庙等了好几晚上;那些个说书的老匹夫,就会哄骗老实人,还九曲十八弯讲的死慢,每次都断在关键时候……”
老陆摇头一叹:“说书的懂个啥。九宗辖境是太平地方,很难看到成气候的妖魔鬼怪,外面妖魔鬼怪可不少,我当年和仇封情那龟孙儿,就一起出去杀过妖魔鬼怪。”
“哦?遇到狐狸精没有?你是不是中招了?”
“妖怪不一定全是鸟兽所化,有一心向善的妖,也有无恶不作的人;只要所作所为与人道相驳,对我们来说都算是妖魔鬼怪,我以前差点变成妖魔,好在最后及时醒悟了。”
“是吗?你怎么差点变妖魔?被狐狸精魅惑了?”
“你怎么三句话不离狐狸精?我是求长生太执着,从一开始就走歪了。外面走歪的人可不少,最厉害的是‘幽荧异族’,信奉太阴神君,为了长生啥都敢做,南方九宗、剑皇城、北境七仙这些仙家抱团儿的势力,防的就是那些人。”
“太阴神君是什么人?”
“太阴神君不是人,是太阴幽荧,代表阴阳之中的‘阴’,与之相对的是太阳烛照。”
左云亭闻言一愣,有些不解:
“阴阳也能分正邪?没阳哪儿来到阴,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话是如此,但神仙的事儿,谁能说得清?东南西北都能分出好坏,南方之主窃丹,到现在还被压在我们脚底下动弹不得……”
轰隆——
老陆正说到此处,脚下的大地忽然震动了下,或者说整个荒山主峰都震动了下,两侧石壁上出现数条裂纹。
咔咔咔——
老陆脸色微变,抓着左云亭就往出口飞退。
左云台也被吓了一跳,急声道:
“你这老破嘴,不是说不能动吗?这是啥?”
老陆没有言语,飞退到神火洞天入口处,手放在腰间剑柄上,盯着地底深处。
好在震动只持续了一下,荒山之上便出来一道呵斥:
“镇!”
声若洪钟,响彻整个神火洞天。
山体的震动戛然而止,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
老陆表情严肃,安静等待半晌,确定没异样后,才松了口气:
“没事,地下那畜生撞了下封印罢了;都快寿终正寝了,还能搞出这么大动静,也不知当年是怎么给封住的……”
“老陆,你怎么脸都给吓白了?一大把年纪,临危不乱的道理都不知道?”
“你这叫‘不知者无畏’。”
“啥不知者无畏。这叫‘出不来不用跑,出来了跑不脱’,这么大的山都压不住,你一个糟老头子跑有啥用?还不如站在原地看热闹。”
“……”
老陆话语一噎,还真没法反驳,想了想,也唯有摇头一笑:
“唉……孺子可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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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地动山摇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十几息的工夫。
等大地安静下来,原本的溶洞彻底垮塌,到处都是乱石和尘雾。
左凌泉把汤静煣搂在怀里,确定动静停下后,收起了凤凰护臂,取出了一颗照明珠——眼前乌烟瘴气,连几尺外都难以看清。
汤静煣以为要被活埋,死死抱住左凌泉,微微发抖,鼓囊囊的胸脯都快挤入了左凌泉的身体里。
左凌泉身前软软的两大团儿,泪水也浸透了肩头衣襟,他看着近在迟尺的汤静煣,犹豫了下,抬手在汤静煣的背上轻拍了两下:
“别怕,我在呢。”
汤静煣听见人声,身体微抖,小心翼翼睁开眼帘瞄了下,却见周边全是雾蒙蒙的灰尘,就好像置身九幽地底,又连忙闭上眼睛,稍显惊慌的道:
“我……我们是不是死了?”
左凌泉有点好笑,想了想道:
“刚到鬼门关,牛头马面过来了……”
“啊?!”
汤静煣脸都白了,哪里敢睁眼:
“不会吧?就……就这么死了?那公主她们……”
说着说着快委屈哭了。
左凌泉见状,连忙安慰:“开玩笑的,没事,你睁眼看看。”
藏在汤静煣胸口的团子,听见说话声,从胸脯之间钻出来,打量一眼周边环境后,轻轻“叽!”了一声。
汤静煣方才确实被吓到了,稍微缓了片刻,才睁开眼帘,打量周边。
坍塌的溶洞已经平静下来,方圆三丈到处都是崎岖乱石,地面之上还有裂缝,不宽,看起来没有任何出口。
汤静煣抱着左凌泉环视一周后,有点绝望:
“小左,这可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啊?”
左凌泉搂着汤静煣的肩头,摇头道:
“慢慢挖呗,我们又不是凡夫俗子,饿不死,大不了挖个把月挖出去。”
汤静煣有了修为,但还没从寻常人的观念中转变过来,听见这话才想起她可以很久不吃东西。她缓了片刻后才回神,抱着左凌泉的双手想要松开,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左凌泉唯一的依靠,她怕松手就没了,迟疑了下还是没动。
左凌泉知道汤静煣吓得不轻,打趣道:
“汤姐,我可是你弟,你这么抱着我,被公主晓得,我怕是得掉一层皮。”
汤静煣也觉得抱着不对,可她就是不敢松开,左右四顾间,小声道:
“姐害怕,让我抱一下也不行?真是的……方才还故意吓唬人,我还以为我俩真死了……”
左凌泉自然不介意被女人抱着,搂着汤静煣的手也没松开,他来到尚未垮塌的石壁旁,贴着墙壁侧耳倾听。
方才他进入地底的时候,便发现地底的溶洞和断层裂缝很多,还有不少暗河,暗河便算是通道,只要沿着走,应该就能找到出口。
左凌泉倾听不过稍许,便听见地底远处的细微水流声。
哗哗哗~~
确定大概方向和距离后,左凌泉拔出了墨渊剑,在石壁上画出一个半圆,然后削切石壁,挖出供人通行的洞口。墨渊剑作为上品灵器,哪怕不动用真气,劈断铁器也轻而易举,切寻常石头,和切豆腐没啥区别。
嚓嚓嚓——
汤静煣抱着左凌泉的腰,发现左凌泉在认真忙活后,觉得自己有点碍事,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来到了左凌泉的背后,从怀里取出伤药,涂抹后背皮肤上的灼烧痕迹。
左凌泉有修为傍身,背后的烧伤其实无伤大雅,不管也能自行恢复,但汤静煣看着还是揪心:
“唉~都怪你以前不让我试,早知道连自己人也打,我就用其他招式了……吴姨用雷劈你,我还偷偷笑话她来着,这么看来,我也强不到哪里去。”
左凌泉切着石壁,把碎石踢到一边,含笑道:
“能把我打一顿,我也挺高兴的,总比站在旁边干看着,什么忙都帮不上强。姜怡要是有你这本事,估计能天天在家表演‘铁锅炖驸马’……”
汤静煣被这没头没脑的话给逗的“嗤——”的笑了一声:“公主可记仇了,等以后有本事,肯定把你拾掇的外焦里嫩……”她涂抹着伤药,想了想又碎碎念道:
“对了小左,你方才跑个什么呀?那几个人,我还以为多厉害,我见你落荒而逃,把我也吓给吓懵了,搞了半天就这?”
说起这个,左凌泉也很无奈:
“以前遇上的对手都厉害,我也不知道他们人菜胆子还这么大;出门在外的,忽然遇上七个彪形大汉,提着刀就追着砍,换谁来都得怂,肯定是先跑再说……”
“也是……”
汤静煣想起刚才逃跑时的场景,忽然觉得有点不对,眉毛蹙了起来,眼神古怪:
“对了,你方才是不是打我……打姐姐屁股了?”
“……”
左凌泉没想到汤静煣还记得这事儿,稍显尴尬:
“呃……事急从权,就轻轻打了下。”
“还轻轻打了下?你力气用得不比公主小,提醒我不能掐我吗?非得打哪儿地方……”
汤静煣回想起方才的事儿,脸儿有点红,心里又不好升起异样心思,便撒气似地在左凌泉身后轻拍了下。
啪——
?!
左凌泉动作一顿,有点不可思议回头。
汤静煣情绪平静下来,又恢复了些许泼辣,瞪着眼道:
“看什么看?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咱们两清了,快点挖你的墙。”
左凌泉无话可说,男人被占点便宜也算不得吃亏,便也没和汤静煣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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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
嚓——
……
利刃削切石壁的声音,成了深渊地底唯一的响动。
不见昼夜也没有其他参照物,时间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感觉像是一两个时辰,又好像是一两天,开凿出的通道已经有七八丈的距离,仍然没有到尽头。
左凌泉灵谷二重的修为,用削铁如泥的宝剑削石头,连力气活都算不上,从始至终都没停下来过;不过这活儿也确实繁琐,担心引起二次垮塌让方才的努力前功尽弃,力气不能太重,只能很平稳地一剑剑削掉石块,时间久了胳膊也开始发酸。
汤静煣哪怕被活埋,也得和左凌泉埋在一起,因此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偶尔说几句琐碎小事,瞧见左凌泉脸上都是灰尘,又拿出手绢给左凌泉擦擦。
团子显然很不喜欢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在地底下不能随便吃东西,身上虽然携带的有鸟食,但两人走出去的时间不确定,为防迟迟找不到出口把团子饿死,只能让它勒紧小肚肚节食,过很久才给吃一粒干果。
团子没精打采地趴在汤静煣胸脯上,连叫都不想叫了,只是直愣愣盯着左凌泉挥动的胳膊。
反复削切的动作,时间久了,汤静煣看着都觉得手酸,想了想开口道:
“要不换着来吧?你先坐下歇会儿,男人也不能当牛使唤。”
“听声音,最多还有三五尺,等挖通了再休息。”
左凌泉换成了左手,又在石头上开凿了片刻,敲击石壁的声音已经很通透,他暂时停了下来,先贴着石壁听了听对面的动静,确定不是在水底后,用剑戳出了一个窟窿,往对面看了眼——石壁对面可以瞧见晶体发出的微光,不算阴暗,是一条和外面差不多的天然溶洞,地面上有暗河,不知流向何处。
“怎么样?通了吗?”
“通了。”
左凌泉松了口气,用剑把通道彻底凿开,和汤静煣一起来到对面。
对面的溶洞不算宽阔,也就三五丈的直径,地面崎岖不平,左右都很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汤静煣来到这种鬼地方,肯定有点害怕,攥着左凌泉的袖子左右查看,生怕冒出来什么妖魔鬼怪;团子则是比较开心,煽着小翅膀飞起来,落在一块亮晶晶的石头旁边,“叽叽~”叫了两声。
左凌泉正打量周边环境,听见声响转眼看去,才发现团子跟前的那块儿发光晶体有点不一样。他快步走到跟前,仔细打量一眼——看起来有点像是水晶之类的物件,颜色呈暗红色。
汤静煣也站在旁边,从怀里取出探宝罗盘看了看,罗盘果然指向暗红晶体,她眼神微喜道:
“这好像是件宝贝。”
左凌泉方才一番搏杀没捞到好处,瞧见天材地宝自然欣喜,用剑把巴掌大的晶石抠出来,仔细打量:
“质感不错,就是有点小,应该也能卖些神仙钱。”
说着他把晶石放进玲珑阁,而就在晶体消失的瞬间,探宝罗盘指针转动,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好像还有,在左边。”
“叽叽!”
左凌泉眼神意外,他在外边跑了几里地,就只见到几根蘑菇,没想到这地方宝贝满地都是。他左右查看了下:
“这地方看起来没人来过,宝贝肯定不少,这次恐怕因祸得福了。”
说话间,左凌泉沿着罗盘的指引,往溶洞深处走了十几丈,在墙壁上挖了片刻,又挖出了一块儿品相极好的水玉,只可惜块头更小,只有指头大。
“那边还有……”
汤静煣忽然掉进宝贝窝,眼中带着惊喜,拿着罗盘四处试探。
在团子的印象里,宝贝等于神仙钱,神仙钱就等于好吃的鸟食,自然也很激动,在左凌泉身边转了转去,不停叽叽叫着,偶尔自己还用小爪爪去刨土。
左凌泉过来就是为了挖宝,误打误撞跑进矿洞满地捡钱,连挖墙的疲倦都暂时忘却了,和汤静煣一道沿着溶洞往暗河上游行去,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了暗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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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哗哗——
随着两人一鸟渐行渐远,幽深地底的溶洞安静下来,只剩下平稳的流水声。
溶洞的石壁上,有很多发光的晶体,幽绿色的暗淡光芒,给永不曾见天日的溶洞,染上了一抹诡谲幽森的色彩,如同一双双绿眼,注视着地上的脚印;溶洞内的钟ru石,在幽暗光芒下,拖出迷乱无数条迷影,犬牙交错串联在一起。
溶洞深处,还能若有若无地听见男女的交谈,但早已经看不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