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是夜。
明月高悬,晚风吹起窗纱的一脚，露出外面一隅的景色。
房间亮着一盏小桔灯，隐隐还能听见床上女孩绵长的呼吸。
沈星禾紧紧拢着眉,是心神不宁的表现。
呼吸加重,不消片刻，女孩额角已然有细密的汗水沁出。
沈星禾已经很久没做过梦里。
梦里她还坐着轮椅，还停留在十四岁那年的夏天。
天气一如既往的炎热,喧嚣的热气肆无忌惮在空气中乱窜。
落日、山峦、湖岸。
沈星禾逃窜似的躲到了湖边,却还是忘不掉方才亲眼目睹的一幕。
湖边的芦苇迎风而起,芦苇连了天,一望无际。
风声在耳边掠过，明明身边没有别人，沈星禾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听见少年的声音。
她想逃离，想忘却。
梦中的一切渐渐变得扭曲、狰狞、丑陋。
天旋地转之间。
湖水倒灌，冷彻的湖水汹涌而至，几乎要将沈星禾堙灭。
呼吸渐渐变得困难、沉闷。
恐惧、不安、惊恐。
四肢动弹不得,水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沈星禾只能感觉自己在下坠、下坠。
刺骨的湖水刺激着身上每一个细胞,濒临窒息之际,沈星禾猛地从床上惊醒。
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
橙红灯影落在房间一角，房间点着檀香,袅袅白雾氤氲。
沉木气息笼罩在鼻尖,稍许安定了沈星禾急促的心跳。
视野终于变得清明。
沈星禾缓缓吁气,意识有片刻的迟缓。
她已经许久未做过梦了。
兴许是大脑自动屏蔽,所以梦中并没有出现陆时的脸。
不过这足以影响沈星禾。
轻轻舒口气后，沈星禾披衣下床。
站在桌前犹豫许久后，终于还是将药片放回抽屉中。
刚出国那会,沈星禾差不多过了一段兵荒马乱的日子。
人生地不熟，周兰的病情反反复复。沈星禾腿伤的恢复也不乐观。
很多时候，沈星禾还会梦见陆时。
梦里她还在海城，还是那个三层小洋楼。
陆时穿着白衬衣黑裤，只垂着淡淡的眼皮看她。
少年有时温柔耐心，缱绻呢喃在沈星禾耳边。
然而好景不久，画面一转。
陆时唇角已然勾着讥讽的笑意，似是在嘲笑沈星禾的不自量力、自作多情。
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沈星禾开始畏惧黑夜。
认识陆时之后，沈星禾再也不敢做梦了。
因为梦境比现实更容易让人沉沦。
沈星禾害怕自己沉溺在那个夏天。
每一场天黑，她都是睁着眼等到天亮的。
最后还是唐思洲发现她的不对劲，重新帮沈星禾约了心理医生。
药物暂时麻痹了沈星禾的神经，关闭了沈星禾记忆的通道。
而这通道在今晚又重新开启。
沈星禾无声叹了口气，拢衣踱步至窗边。
……
翌日。
大抵是昨晚失眠，沈星禾今天一整天，精神都是怏怏的。
方琳还以为是她腿伤发作，忙不迭喊停，让沈星禾休息。
仙贝本来还想着趁午休时间偷偷点奶茶喝。
不想方琳突然折返，要找沈星禾谈话，刚好和楼梯口提着奶茶的仙贝撞了个正着。
仙贝：“……”
她讪讪提着奶茶往身后藏。
也还好沈星禾在，方琳并未多说她什么。
故而方琳走后，仙贝长长松口气。
转身见练习室只剩沈星禾一人，又不忍心，大着胆子邀请沈星禾。
“那个……星禾，你要去餐厅和我们一起吃饭吗，她们都在楼下。”
仙贝本来就是自来熟的性子，见沈星禾未反对，立刻搂着人胳膊往楼下走。
“走啦走啦！我跟你说，今天厨房还有糖醋里脊，我馋这道菜好久了！”
十分钟的脚程，仙贝有八分钟是在介绍糖醋里脊。
然而坐下不到三分钟，在仙贝尝过沈星禾自带的营养餐之后，小姑娘突然泪目了。
“这还是我认识的营养餐吗，怎么这么好吃呜呜呜。”
在今天之前，沈星禾都是独来独往的，吃饭也是一个人。
见状，又分给了仙贝一半。
沈星禾因此成功俘获一枚仙贝。
组里其他人闻风而来，起初大家还拘谨着。后来见沈星禾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好相处，又开始放飞自我。
风卷残云之后，一行人又嘻嘻哈哈的，拥着沈星禾上了楼梯。
不想冤家路窄，她们在楼道碰见了张萱萱。
之前在朋友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肯定能拿到独舞的名额。
不料最后还是被沈星禾压了一头。
张萱萱早就看沈星禾不顺眼。
仙贝方才的说话声不低，张萱萱自然也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女人高高扬着头，笑容得意又不屑。
“你们还真是不挑，一顿营养餐吃得就这么开心，我要是有你们这么容易满足就好了。”
茶言茶语。
仙贝不服气，反驳的话到嘴边，却见沈星禾轻轻扯了下自己的袖子，示意她噤声。
仙贝从善如流，朝沈星禾看了过去。
沈星禾依旧是那副模样，温温和和，好似半点脾气也没有。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沈星禾笑容浅浅。
“下周六就要演出了，不吃营养餐我们还能吃什么？”
“我们又不是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反正最后也不用上台，没人会管。”
“真好。”
……
“哈哈哈哈哈星禾，你看张萱萱最后那个表情了吗！我恨自己当时没拍下来，不然就能当表情包了！”
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仙贝还沉浸在张萱萱吃瘪的表情中，笑得前仰后翻。
“不过你和我想象中的也太不一样了，我本来还怕你吃亏来着。”
沈星禾笑而不语。
最后还是方琳进来，仙贝才终于敛了笑声。
……
演出在即，沈星禾这几天都是早出晚归。
晚上十点。
大楼安静无声，只有她们这一间练习室还有灯光点缀。
仙贝一直陪着沈星禾到这个点，人都差点困迷糊了。
她靠着墙，懒懒打了个哈欠：“星禾，你是机器人吗，都不用休息的。”
沈星禾笑笑：“就走了，你等我收拾下东西，很快的。”
“没事，不着急。”
仙贝不以为意，她本来就是为了沈星禾才等到现在。
一关灯，整栋大楼瞬间陷入黑暗，融于浓浓夜色中。
只有过道还有微弱的光影闪烁。
仙贝本来还想着点开一首《好运来》壮胆。
然而欢快的歌声搭上深沉夜色，越发的瘆人。
三秒后，仙贝自觉关上音乐。
“团里是缺钱吗，就为了省一点电费，灯都不开的。这么黑，要是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忽的，楼梯间有细碎的声响传出。
断断续续的，并不连贯，隐约还能听见女人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