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沈星禾曾经以为,自己快要和正常人无异了。
出国后有一段时间，她的情绪一直很差。
像是溺水的人在湖中拼命挣扎，好不容易看见水面上有一块浮木。
她用尽全力,拼了命想要去触碰那最后一丝希望。
结果就在手指碰到浮木的那一刹那,水面忽的剧烈晃荡。
彻骨的湖水瞬间浇了沈星禾一脸。
视线变得模糊，那块浮木，也随之晃晃悠悠,飘走了。
沈星禾一次次咬牙靠近。
每每自己以为得救在即胜利在望,浮木却一次次从自己的指间逃走。
随风飘扬,好像在嘲讽沈星禾的不自量力。
沈星禾挣扎过,努力过。
最后还是依靠药物，才勉强度过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是药三分毒。
宋岚开的药片固然有效果，然而副作用也等同。
恶心、呼吸不畅、心跳急促都是常事。
这些沈星禾都能忍受，独独不能接受的，是情感的丧失。
药物短暂麻痹了沈星禾的神经。
她能感觉到内心的痛苦和绝望在一点点抽离。
抽丝剥茧一般。
速度很慢、很慢。
连同沈星禾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切好像都在变好,又好像不是。
沈星禾宛若一个没有感情,麻木不仁的机器人。
“沈星禾,你这是在跳舞还是跳广播体操？就你现在的样子,广场舞那群大妈都比你跳得好。”
“感情感情，我说了多少遍,跳舞一定要带着感情！”
“你看看你的眼神,这是含情脉脉吗？你连自己都打动不了,怎么打动观众？”
“……实在不行,你就先别练了吧，或者，做点别的也行。”
在国外复健的那段时间,舞蹈老师明里暗里，委婉暗示过沈星禾多回。
说她现在的状态已经不适合跳舞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别的方面，沈星禾都不在及格线上。
药物可以帮助沈星禾调节情绪，却也剥夺了沈星禾其他情感感知的权利。
放弃跳舞这件事于沈星禾而言无疑是毁灭性打击。
在跳舞和治病之间，沈星禾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她开始尝试减少药物的摄入。
刚回国那一阵，沈星禾为了演出，甚至还停用过一段时间的药物。
不得不说，沈星禾这一举动效果确实显著。
她慢慢找回了之前丢失的情感，水平也逐渐恢复正常，甚至比以前……更好。
舞台上的沈星禾光彩照人，不管什么角色，都是活灵活现引人入胜。
没有人质疑沈星禾的舞蹈水平，也没有人怀疑她眼神的真假。
“你看她的眼睛，太有神了！沈星禾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入戏的？”
“希望内娱的演员都好好学学！！要是有这水平，国产剧也不至于完蛋！！”
无数的赞美和掌声蜂拥而至。
他们喜欢的称赞的，都是台上那个扮演他人，演绎他人的沈星禾。
沈星禾感觉自己好像未成形的雪糕，她会在一众的模具中挑选一个适合自己的，然后再将自己嵌进去。
成型后的沈星禾好像一个商品，放在展柜供人欣赏，造型精美，价格昂贵。
然而她们都不是沈星禾。
真实的沈星禾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好比那个车祸后的沈星禾，又或者是失去情感感知的沈星禾。
所以沈星禾也不会自讨没趣。
她在尽全力，努力扮演好台上每个角色，扮演好那个他人喜欢的“沈星禾”。
所有的一切都很好。
唯一的缺点，就是没了药物作用，沈星禾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低落、绝望、悲哀，所有负面情绪鬼魅一般，如影随形跟着沈星禾。
……
……
“所以……”
宋岚皱眉，面色凝重，“你最近是不是又失眠了？”
“还是会做噩梦？”
“梦境的内容和以前一样吗？”
趁着周兰今日不在家，宋岚特地过来。
只是做了初步诊断，宋岚已然预感不妙。
沈星禾的情绪本来就不算稳定，前段时间还停用了药物。
再加上最近……回到了海城，又屡屡和陆时碰面。
种种原因下，沈星禾旧病复发。
情绪比之前更糟更难控制了。
宋岚无声叹口气，最后还是建议沈星禾尽快就医。
“你最近还有演出吗？”
“大型的演出……暂时没有。”
黄昏时分，炽热的火烧云染红了半片天。
深怕周兰提前回来，沈星禾不敢和宋岚多待。
答应对方过两天会去医院做检查后，沈星禾匆匆转身，回了屋子。
日光升温，沈星禾脚步趔趄，忽的一阵眩晕。
通透的阳光混淆了视线，沈星禾扶着墙站稳身子。
视野好似覆上重影，只能隐约客厅茶几上的小月季。
是陆时早上送来的。
无力的肩膀靠着墙壁，倏地，身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木门嘎吱一声响起，周兰熟悉温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满满，怎么在这站着？”
“想吃西瓜吗？我刚买的，就在巷口那，你之前说甜的那家。”
“不了，我……”
调整好表情，沈星禾笑着转过身。
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彻底愣在了原地。
玄关空空如也，没有周兰，没有西瓜，只有一地安安静静的阳光。
笑意僵在唇角，又慢慢消失。
沈星禾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静默片刻，又无声回了自己卧室。
照着方才宋岚的建议，沈星禾在本子上做记录──
这是她这周第五次出现幻听了。
前四次幻听的对象都是陆时。
那会沈星禾还以为，只要自己避开和陆时见面，幻听的症状就会有所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