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帝都,中秋尚值暑热,中秋一过,秋雨便下来了,断断续续连绵了一个多月。至十月初,地上已积了厚厚的枯黄,脚踩在上头走过,留下一路嘎吱嘎吱的声音。
舒妃正在垂头自井里取水,娇养了半生的双手变得干燥通红,上面起着细碎的皮,带起一团团肿胀的血丝。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心想又是哪宫里赶来磋磨落井下石的,她脸上浮起冷笑,头也没回。汲满两桶水,一手一桶提着,不慌不忙地转身,从头到尾头也没抬。
目光却陡然定在前方不远处绣着五爪金龙的黒靴上。
艰难拎着木桶的手顿时无声收紧。
时间仿佛凝固了刹那,又仿佛没有。舒妃动作平稳地将手中的两桶水放至地面,而后后退一步,跪地,叩拜。
“妾身拜见陛下。”
良久无声,仿佛前头根本没有人。
舒妃以额触地,略显佝偻的背一动不动,仿佛在与这沉寂诡计地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自头顶传来一道情绪未明的嗓音——
“为何不敢抬头看朕?”
“陛下说了,不敢。”
懿和帝俯视着地上卑微若蝼蚁的女子,她衣衫破旧,此时已经入冬,她仍旧穿着夏日的衣裳。一阵寒风吹来,似将她的身子吹得瑟瑟颤了一颤。
懿和帝目光中似闪过一丝解恨的快意。
“可知朕今日为何来此处?”
舒妃垂着头,目光平静:“算是知道吧。”
“哦?那你说说,朕今日为何来此处?”
“姐姐走后,陛下有何氏;何氏走后,陛下还有妾身。陛下这半生,每每失去,身后总还有慰藉。但时至如今,陛下年过半百,故人都散了,陛下身后再没有人了,想来是高处不胜寒……”
“啪——”
舒妃的没有说完,面前的木桶被人暴躁地踢碎了,里头她好不容易取的水顿时流了一地。她就跪在木桶的后面,自然不能幸免,顿时被冰冷的井水泼了一身。
单薄的布料湿透,身体里窜进刺骨的寒意,舒妃禁不住上下牙齿抖动,打了个冷颤。
“朕还以为你一心求死,无所畏惧,没想你还知道怕冷。”
舒妃闻言,一直木然无波的眼中有慌乱骤现,她猛地抬起头来。
正对上懿和帝锐利的眼睛,像鹰隼一样漆黑,不动声色地潜藏暗处,只为等待时机,待猎物出现,一击致命。
“你似乎很惊讶,怎么,你以为同样的错误朕犯了一次,还会再犯第二次?”
“骆忱的儿子比秦时月得力啊,赵修自以为来去无踪,却不知自他出现在朕的宫墙之内那一刻起,便已在朕的耳目之下。”
“他来杀你,你似乎倒是乐于死在他剑下?时陌救你一命,你反倒遗憾是不是?你激怒朕,是因为你生无可恋,还是你想同你的好姐妹阿昀一样,尝一尝死在朕手上的滋味?”
舒妃瞳孔放大,抖着声道:“真的是你……”
“没错,就是朕杀了她!”懿和帝拳头狠狠收拢,“朕早知她是个祸害,她父亲死在朕的手上,她焉能甘心?她引诱得朕的一品大将军为她神魂颠倒是想做什么?想取朕的江山为她父亲报仇吗?她和朕皆知,朕绝不会放过她!朕只恨被她花言巧语蒙蔽,下手太迟,竟险些将朕的江山折在她一个死去的女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