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辣的日头烤炙着地面,头顶刺眼的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一身出阁后妇人装扮的吴映月站在三皇子书房外的台阶下,湖绿色的裙衫后背几乎被汗水浸湿,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她面色晒的通红,目光涣散,腿脚酸软,手腕已经开始发颤。
已经半个时辰了。
三皇子还未出来。
“站好了!”韩云韵推开门,恶狠狠地盯着吴映月,“不是来送补汤吗?要是洒了一滴,你就给我跪地上舔干净!”
往来的仆婢对这个三皇子侧妃投来异样的目光,眼神中还夹杂着几分轻视,见韩云韵看过来,连忙低下头走开。
韩云韵的身份特殊,三皇子严令府中上下任何人都不得将她的存在泄露出去,还吩咐了人伺候着,虽然没有名分,但比起被明章帝强塞过来的吴映月,仆婢们更害怕韩云韵。
韩云韵打小就被宠着惯着,脾气骄纵,比公主也不遑多让,除了刚来那一会儿惶恐不安,之后就发现这些下人不敢对她如何,除了不能出去,其他需求倒也一应俱全。
只是终究回不去那前呼后拥、仆婢环绕的日子。这一年来,她在三皇子府想了很多很多,即便依旧蛮横,可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有恃无恐。
姨娘死了,阿爹不管她,阿娘也不要她,阿兄阿婆他们的疼爱更是如镜花水月一般,至于那些从前巴着她的人更是无可指望。他们对她好,不过是因她那层长公主之女的身份,当她一无所有,只能窝在这一方天地的时候,才恍然醒悟。
她只有阿姐了。
只有阿姐,才是一心一意地对她好。
她当初怎么会鬼迷心窍伤她的心呢?
韩云韵每每想起秦清那失望的眼神,就心疼地冒泪花。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对她最好的永远是阿姐,根本不是姨娘!
阿姐对她百依百顺、予取予求,可她却毫不知足。
明明一开始,不是那样的啊!
她将脑海中柳姨娘的温声软语、轻哄关怀通通赶走,找啊找,终于发现不对劲。
韩云韵小时候是个人见人爱、机灵活泼的小姑娘,华安长公主疼爱她,太后娘娘喜欢她,两个兄长也总是给她带好吃的回来,韩亭更不必说,他一向偏爱幺女。她出生在最好的时机,拥有万千宠爱,就是公主也争不过她的光芒。不出意外,她会在十年后长成一个古灵精怪的天之骄女。
被家人围绕的韩云韵却最喜欢黏着缠绵病榻、连房门都出不了半步的阿姐。
她喜欢阿姐轻柔的声音,好像云朵一样。她偶尔喝了药卧在榻上,难得有精神,会让韩云韵坐在边上,语调又轻又慢地念书给她听。
她喜欢阿姐冰凉的手,在夏天比冰块还要凉爽,到了冬日,她会主动钻到被窝,抱着四肢寒冷的秦清,礼尚往来回报源源不断的热意。
她喜欢阿姐的眼睛,如琉璃般清透,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无波无澜,唯独看向她时,好像一刹那春暖花开,暖意融融。
她最喜欢的是阿姐,只有阿姐。
彼时还小,不过四五岁,可她心底依旧隐约感受到家人疼爱中的不同之处。阿娘的爱,是一视同仁,是对幺女无忧无虑期盼的纵容,她更看重长子,怜爱长女;阿兄的疼爱,与阿娘相同,更多了一种代替性的补偿。他们有两个妹妹,可只有韩云韵是健康完好的,所有秦清不能吃的、玩的,他们都给了韩云韵,希望她能永远平安喜乐;阿爹的爱,更像是一种和阿娘作对的报复,他最爱的不是子女,是自己。
只有阿姐不一样。阿娘时常忙的不着家,阿爹喜好与人在外吟诗作对,阿兄他们与太子同吃同住,到傍晚才会回家。在这个冷清的家里,阿姐只有她。当她开始因为阿姐不能陪她玩而闹脾气的时候,秦清已经爱她入骨,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贪图这一点热闹陪伴。
可韩云韵总会长大,她不愿意再陪着秦清永远待在那个一年到头满是药味的房间,她哭过喊过抱怨过,也知道秦清的身体好不了。
柳姨娘就是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依赖喜爱着秦清,却和自己生分,如何甘心?她不过是一个妾,伺候人的玩意儿,照料二姑娘本是天经地义,可每每想要亲近,却总能看见秦清望过来的冷淡目光,好似警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