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偏头不动声色看了眼谢清欢。
被琴师这么一通栽赃陷害,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茫然站在原地,低头看眼自己手里无锋的木剑,磕磕巴巴和江念解释:“我没有伤到他。”
说起来难以置信。
是妖自己倒下的。
谢清欢对上江念面无表情的样子,心微微抽了一下,有些无措地抬起剑,让江念看没有锋刃的木剑。木剑无锋,他也根本没有刺上琴师,师尊应当看见了才是。
为什么师尊还是要听这个坏妖的话,还是要生气呢?难道师尊以为他狭隘善妒,故意伤人吗?
琴师吐几口血,脸色苍白如纸,一副伤重模样。
谢清欢嗫嚅着想解释什么,然而下一瞬,琴师又扯上江念的袖子,矫揉造作一番表演,吸引走她的注意力。
谢清欢抿唇,“他不是好妖,你别信他。”
可惜他向来口拙,比不上世人,更抵不了妖国的妖怪口灿莲花。
他不会喊痛、不会撒娇,更不会为自己辩解,只能站着干巴巴地重复“这不是个好妖”。
琴师又咳了几下,说道:“是我自己被剑fēng • bō及,大人别怪他。”他挣扎着起身,江念见状,上前扶住了他。
琴师露出微笑。
下一瞬,笑容僵在脸上。
扶住他的那只手,死死掐住他的命脉,江念脸上似笑非笑,“小心点。”
琴师身体一僵,慌乱片刻,随即又挑眉,干脆把身体贴到她身上,“多谢大人。大人,你再不松开我的手,你的妖不会吃醋吧?他不会凶我吧。”
江念看了眼。
小徒弟面沉如水,眼神凝结如冰,眼尾却是红红的。
看上去凶得很。
她觉得有趣,没心没肺地笑了下,难得见谢清欢露出这样子,就想再逗逗他。也不知怎么,从前他温柔乖顺,处处皆好,若是其他人有这样乖巧的小鸟徒弟,大抵会心满意足。
然而江念却不满足。
他钟爱世人,至纯至善,身上没有憎恨的色彩,天生该去仙门、去九华山,站在高处,神君一般,慈航普度,救济苍生。
不过江念既然把他截回了七杀宗,就自然想在一片白纸上,染上点其他的颜色。
想让他变得奸诈狡猾,至少,不该如此天真柔软,人人可欺。
江念忽然意识到,这次来妖国,是个难得的机会。
培养徒弟,不仅要在身体上捶打锻炼他,还要在心理上磨炼他,让他多明白人心险恶、世道艰难。
她真是个大教育家。
这样想着,她又瞥了眼少年通红的眼睛,抿紧的唇,心想,绝对不是因为觉得小徒弟被逗得皱巴巴的模样很可爱。
江念掐住琴师的命脉,笑道:“城主府的妖怪不是要挟你吗?你带我过去,我给你把城主府炸了,找回场子。城主是头狐狸吧,皮剥了给你做皮衣好不好?”
琴师身子微微颤抖,没有想到江念比它设想中要狠多了。
“也不必如此吧。”他小声说。
江念在cos凤霸地这件事上乐此不疲:“我要让整个妖国都知道,我霸地,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
琴师身体又一抖,被扑面而来的王霸之气震得双.腿都软了,软趴趴趴在江念身上。
江念:“带我去城主府。”
琴师目光微闪,“那,大人便随我过去吧。”
谢清欢想跟着,江念给他一个眼神,让他留在这里。
少年怔了怔,眼圈便红了,“师尊,你别跟它走,”他喃喃道:“它不是头好妖。”
琴师简直想翻个白眼了。
我不是好妖,你师尊难道就是好人吗?
江念轻声叹口气,露出无奈的表情,驾着琴师,往相思明月楼门口走去。
谢清欢慢慢跟在后面。
至门口时,江念回头,“待在这里。”
她往外走了两步,刚才变故引起众妖逃窜,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变得空空荡荡,一地鸡鸭鹅狗毛。
江念踏出门槛,忽然感到袖子被轻轻拉了一下。
她往后看,谢清欢立在门边,抬眼看了看她,又马上垂下眼睑,一副被欺负的小媳妇模样。
“待在这里,”江念说:“等我把死狐狸的皮剥了,也给你做身裘衣。”
琴师又抖了两抖,衣摆下悄无声息露出一条雪白的大尾巴。
谢清欢:“我不要裘衣,别和他走。”
琴师:“是呀是呀,大人,你的妖都吃醋啦,你就别和我走了吧。”
说着,它便想偷偷溜走,然后被江念一把扯住手腕,痛得轻轻嘶了一声。
谢清欢目光落在两人相连的手腕上,神情更冷,雾蒙蒙的眼睛微垂着,委曲求全地说:“我也想一起过去,别丢下我。”
琴师心思活络,眼珠子转了转,便明白了,这只美妖美则美矣,毫无智商,是个笨蛋美人。他尝试从江念手中逃下来,便说:“大人,唔——”
江念一道禁言术,封住了它的嘴巴。
琴师:“唔唔唔——”
谢清欢还沉浸在被抛弃的悲伤情绪之中,压根没注意到琴师已经快哭出来。他低着眉眼,美人蹙眉,茫然无措地立着,苍白的手拽着江念的袖子,重复道:“它并非真心待你,师尊,你别信他。”
江念把袖子扯出来,有些恨铁不成钢,手底下用力,把琴师痛得呲牙咧嘴。
她都想把人这样丢在妖国历练一番,长长心计,别白长这样一幅美貌的脸。
说出去都不信这是七杀宗的弟子。
她拉着琴师,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清欢默默注视江念的背影,琴师那条大尾巴晃来晃去,像是在像他无声炫耀。他脸色苍白靠着门,本来想追上去,然而酒劲未消,脑中浑浑噩噩一片,弹琵琶时,为了对抗琴声,也耗尽所有的力气。
他慢慢靠着门坐下来,抱住膝盖,假装把脑袋埋进自己的翅膀下。
忽然,一道艳红袍角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这是哪个漂亮的小美鸟?”有人笑吟吟地问。
还未走出幻境,天上冷月高悬,街道空荡,悄无一妖。
琴师乖顺跟在江念身边,低着脸,瞳孔渐渐缩小,长袖之下,尖利的爪子露了出来。他的白衣无风自动,微微鼓起,蓄力往旁边一抓。
下一秒,江念一只手掐住他的后颈,微微用力,它的力气便泄了,两个雪白的耳朵立起来。
江念架着它,慢慢说:“我听说,相思城城主喜欢美丽的皮囊,恨世上有男女之别,自己不能揽尽天下的美人,于是想了个办法。”
“它把自己一分为二,一个是男身,坐拥妖国的女妖,一个是女身,追求美丽的男妖,思路真开阔。”
琴师瞪大双眼,感到后颈的力气越来越大。
江念笑了笑,“它想得倒是挺美。”
说完,用力一掐,琴师化作一只雪白的狐狸,被她拎着后颈,毛茸茸大尾巴垂到地上,不停挣扎。
江念取消掉禁言术,说:“我还听说,狐仙的力量会分在两个分.身上,当遇到危险时,它才会将男身和女身合二为一,使出全部的力量。和几个大妖一起噬主时,它便是用本体出现的吧。”
白狐猛地回头,一双狭长的眼睛亮如琉璃。
“是三花和乌梢告诉你的吗?”
它语气冰冷,不再伪装。
江念掐着它的后颈,“注意你说话的语气,小狐狸。”
小狐狸一身皮毛银白,皎皎如月光华,柔软顺滑,胜过凡间狐狸数倍。
江念伸出手,从它的脑袋开始摸,一路摸到大尾巴,停在脊骨处。
狐妖只觉一股战栗之感从脊骨蹿上,直击天灵盖,细小的电流蹿上来,让它浑身无力,反抗的爪子也不自觉收起来,眼里蓄满了泪。
“你别摸我尾巴!”它大声说。
江念手指往下,轻轻弹了弹毛茸茸的大尾巴,狐狸身体猛地抖了两抖,大尾巴不停晃动,在地上扫来扫去。
它又开始拼命挣扎,然而后颈被江念抓得死死的,根本动不了,锋利的爪子也只能往前抓到空气。
狐妖想到从前都是自己调.戏别人,头一次被人握在手里,这样摸来摸去。
脊骨末端和尾巴本来就是它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它刺激得头皮发麻,没几下,就被rua得软成一滩水,“卑鄙的人类!”
江念莞尔,提着狐狸,径直找上城主府。
白狐:“你到我们妖国,到底想要做什么?”
江念想了想,拿对待乌梢和三花一套说辞来搪塞狐妖,然而狐妖比那两只妖怪要聪明多了,听完冷冷一笑:“我可不信你们修士会这么好心,你们是怕我们妖国联合起来,一起渡江吧。”
江念:“你这样想,也不错。”
狐狸又道:“这几千年,妖国一直蜗居一角,大好的河山、灵石、资源,都被你们修士握在手心,你们自然是害怕的,所以知道我们准备重返人间,才会潜入妖国,准备让我们内部乱起来。”
江念:“……不,没你想得这么复杂。”
狐狸扭头,朝江念眨了眨眼睛,“不过我和那几头一心想回到人间的妖怪不一样,我待在哪里都可以,你也是从乌梢它们口里听说我的特殊,才想拿我当突破口,对吗?”
江念:……
白狐见她没有说话,又道:“你想让我当内应,一起破坏它们的计划,是不是?”它人模人样地叹口气:“可惜太晚了,况且,人间只派你一个人过来,也未免太看不起我们妖国。”
江念拿出一个苹果,堵住絮絮叨叨的狐狸嘴,叹气:“你真的想多了。”
她站在城主府大门前,看着面前阔绰风光的府邸,补充道:“我只是觉得你家很漂亮。”
说话间,江念干净利落地解决掉门口两只看门的狼妖,慢慢走到庭院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