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缸旁边摆着一张桌子,这里本来就是角落,又被大缸占了地方,显得有点挤,而且还挨着旁边的窗子,不免有冷风钻进来。
一般来说,老客都会喜欢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伙计在这里做了不少年,一看李青文的脸就是生的,拎着热水壶,一边倒茶一边道:“客官,旁边地方宽敞,要不咱移几步?”
李青文摇头,谢过他的好意,忍不住脸上越来越大的笑意,“给我来一碗鸡汤面!”
只要进了这个门,客人说啥就是啥,伙计没有继续劝,拉成声应和一声,便去告诉后头了。
伙计一走,李青文就忍不住看向桌子,果然在松黄的中间处看到七个黑色的点子,这些点子其他桌子也都有不少,火芯掉落,一个不注意就会烫出来。
没人会盯着这些地方瞅,李青文却看的兀自笑起来,别说,这几个黑点连起来,还真有点像北斗七星的模样……
虽然第一次坐在这里,不过关于这个“北斗七星”的事情,李青文可早早就听齐敏他们说过。
那是江淙第一次在一众府兵中夺得魁首,蒋立平他们一行人特意跑到这里来庆祝,结果喝多了,掀翻了油灯,灯油流了满桌子,烫坏了桌子。
动静不小,惊动了掌柜的,听说他们的好事,不但没有嫌弃,还给他们重新上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说是他们酒馆的一点点的心意,沾沾状元的光,希望他们日后一直光顾生意。
蒋立平他们感谢掌柜的好意,他们自知兜里没几个钱,铺子人多时,一群人便会自觉到最角落这边来。
第二年,江淙又不负众望打败其他人,再次得了一块金盾,蒋立平他们依旧来这里庆贺,刚坐下,常吃的酒菜便端了过去,这是酒馆为他们庆贺而准备的。
齐敏把挑灯芯的铁签子烧红,在上次他们烫出的黑色旁边点了一个圆圆的点,道:“在这里做个记号。等以后咱们谁风光了,都到这里宴请大家伙喝个三天三夜……”
他还没说完,脑袋就被人拍到一边,大家纷纷上手,痛骂他不是个东西,白白吃着掌柜的喝着掌柜的,还给人家桌子弄个洞。
骂的时候,一个个义愤填膺,后来,后来也不知道谁,又在旁边点了几处,言之凿凿的说,借着北斗七星的气运,他们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结果没有飞黄腾达,反倒落罪,被发配到了苦寒的边城……
一边笑着,一边想着他们谈及往事时神采飞扬的模样,李青文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不断眨动的睫毛根处沾染了几分湿润。
江淙和蒋立平他们从前也跟普通百姓一样,对上头的各种安排满腹牢骚,拿着那点微薄的例银,为了家里的老小节省度日,也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只是他们栽这一下可比别人疼多了,几乎折骨断筋。
李青文微微闭上眼睛,两个手肘支在桌子上,手撑着头。
即便现在在边城安定下来,李青文知道他们也都在牵挂家里那头,每年的那个时候,蒋立平和江淙一群人都会在朝南的地方撒十碗酒,祭奠他们死在火中还有被砍头的兄弟。
即便有人心存埋怨,一边倒酒一边痛骂他们出任务喝酒,不但害死了自己,还连累他们,让他们赶紧投胎,下辈子还欠下的债。
但,死者已矣,他们还活着。
李青文知道,他们给那十个人的家里送了银子,因为那些人家不愿收,还发脾气。
也知道他们收到家里的书信时,会窝在被子里哭,亲人生病无法在身边服侍,血脉至亲离世见不到最后一面,连一土都捧不上,也无法上香,烧纸……
那种滋味,旁人看的再多,也无法感同身受。
原本,只是李家三父子同江淙的恩怨,这三年多下来,好像越来越多的人纠缠到了一起……
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在眼前,陶碗轻轻磕了桌子一下,扯回了李青文的思绪。
伙计送上热面和筷子,刚要开口说“慢用”,看到客人红湿的眼眶,立刻弯着腰下去了。
面是烫的,灼热的气喷在脸上,李青文拿起筷子,慢慢的卷起了几条,放到嘴里,面条柔韧,挂着的点点汤汁很香。
他才吃了几口,伙计悄悄端来几盏小菜,小葱拌豆腐、半个咸蛋还有咸豆子。
就着菜吃面,味道更甚,李青文夹了几筷子又不吃小菜了,专心的吃面,喝汤,仔细品尝这滋味,琢磨汤里都放了啥。
江淙他们短时间是不能来这里喝酒吃饭了,但可能会吃到跟这里相似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