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辨这妖物修为,竟连门径也未入,连妖息也无一分,不然也不会被我一剑穿胸。遂出声道:“少主杀它易如反掌,且听它说几句无妨。”
江风吟冷冷道:“妨什么?左右要死的也不是我。”剑芒一收,向那妖物呵斥:“变回来!”
那妖物抽抽搭搭,转眼水声不闻,大约已化为原形,却听不出是什么。
只听它小声道:“我……我本是前尘海上一处光斑,不知负在何人泪眼中,不慎被带了出来。”
它想到往事,又哭了起来:“我既无形躯,便不能修炼,也回不去。落到这凡人小镇,也没力气害人,只凭本能,追逐道爷们身上光辉灵动之物。好在曾在海中浸淫多年,也会些造梦之术,便……常常编织美梦,趁人不备,动手偷取。”
它似是向我腰下一指:“今日我便是……看上了这位道爷剑上那块石头。未曾想……道爷心志坚定,竟不受我蛊惑。”
我也不禁诧异,随手一摸,只摸到一条打得十分精致的剑穗。细细捻动,才发觉内里硬硬的一块。
我心下思忖,又问道:“你说造梦,又是怎么回事?”
那小光斑道:“好教道爷知道。无论多高的修为,只要双足踏入秘境,内心最隐秘的愿望便被全数知悉,一览无遗。若有人在秘境中放肆,出去时便给他编织一个噩梦,直指他一生中最后悔、最害怕,心底最不愿面对之事。”
它咳嗽一声,不好意思道:“……这个容忍程度,不是很高。拈花惹草,驻足过久,也便算在里头了。”
江风吟忽道:“那前尘海呢?也是噩梦?”
小光斑诧道:“不不,前尘海……是无限的美梦。”
它回忆道:“我听波涛们说过,踏足海中,便可以做一个天底下最香甜美满的梦。不管是珠宝美人,还是滔天权势,随心所欲,应有尽有。就连当神仙,也不比在梦中更快活。”
它沉醉一番,忽又打了个激灵:“我从前还听说,若能得真正解脱,最终海潮降落,见一黑礁,名叫皆空石。向石许愿,无有不应。但世人本为忘却红尘而来,可见红尘中有许多伤心事。一个人越伤心,梦境便越温存,如何却醒得过来?”
江风吟傲然一笑,反问道:“若我非要闯一闯,又如何?”
小光斑十分怕他,似缩了几缩,才嗫嚅道:“……我看道爷天姿灵秀,玉面丹唇……”估计吃了一吓,忙改口道:“这个……权柄在握,仙途在望,只怕……能一举成功,也未可知。”
江风吟自不管它这些马屁,收剑入鞘,似望了我手中一眼,口吻仍极嫌恶:“这是你的剑?”
我忙道:“是。”
江风吟厌道:“凭你也配。”
只听一道令人齿酸的风刃声刮过,我伸手一摸,剑鞘上纹饰的大朵玫瑰竟已被他生生削去。
我听他脚步远去,不禁有些发噱,想他竟连别人用什么剑也要管,这人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小光斑也声音小小道:“这个人,实在挑得不好。早知道,我便换个人了。”
我斥道:“偷东西还多嘴。”
它讪讪不说话了。我走出几步,又停下来,向他晃晃那剑穗:“还不来?”
小光斑大喜,倏地投身过来。我握着光秃秃的长剑,重走回桥下热闹中去。
第六章哥哥,我已经死了
夏日渐渐,雨乱红蕖。镇上妖邪已除尽,镇长挑了个良辰吉日,设下筵席,答谢叶疏。我全无帮衬,竟也在受邀之列。想着无功不受禄,还找大小姐赊了一大笔帐,买了许多瓜子糖饼。到了一看,筵席设在一个乐坊大院,本地人来了一多半,孩童跑得满地都是,这才安下心来,找了个角落混吃。
席间十分喧闹,全无半点规矩。镇长向叶疏祝酒时千恩万谢,口称仙君,恭恭敬敬,谁知却被顽童一把跳上背来,场面大乱。又有妙龄少女纤腰束素,跳垂手舞,引得观者拍手叫好。
我躲得偏僻,倒不难知晓叶疏如今处境。大抵凡人俗世沉浮,怎不爱慕他一身霞姿月韵。我瓜子还没分完,已听到几番少女私语,要借酒行凶,将自己玲珑娇躯,持荐仙君。
我心中暗笑,想我修真界美女如云,多少温柔医修、美貌魔女,欲向他自荐枕席,皆是铩羽而归。要是白驹儿在这里,荷塘边只怕又要多出几只蛤蟆了。
又有小童轻拽我衣角,我将最后一颗糖放入他掌中,道:“没了,去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