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气等待半天,见他没有下文,这才斗胆道:“方才我勘探四周,发觉这灵界之中似有这般奥妙……”便指天光日影,揣测了一番我二人所在方位。又沿着山脉走势,水流方向,猜度他人可能聚向何处。那都是我这些年在秋收堂修山筑屋,排水造园,积攒的一些无用的识用。我本就口拙,在熟人面前话也不多,更何况是在他面前。几句话说得磕磕巴巴,说到后来,连地上的石头、泥沙也搬来用了。
好容易讲完,我已是一脑门汗,欲举袖去擦,又忙改为手抹。口中道:“……这只是我在外头胡乱摸索出的浅薄之见,还不知此间境况如何。据说这灵界异物妖兽极多,叶……千霜君你只身一人,恐有不测。如能与其他同门会合,那便……”
先前我在地上摆弄之际,叶疏已移身过来,仔细聆听。他原本就肤白胜雪,低下头来,一段漆黑如墨的长发从脸侧垂下,那艳光直照进我眼中。我傻子般张了张嘴,脑中一片空白,下一句话竟就此卡住了。
叶疏抬眼向我望来,问道:“那便如何?”
我哪里还记得原来要说什么,结巴道:“那……那就……”
忽然一阵碌碌声从我腹中发出,在这空旷之中,极为响亮。
我一瞬间面皮涨得通红,忙将肚腹按紧。谁知肚子不争气,竟叫得愈发大声了。
修士筑基期便可开始辟谷,十天半月不进食也是寻常。再往上,渐渐便可纳天地精华为己用,一年半载中,连水也不必沾唇。叶疏对这三餐一宿显然十分陌生,抬眸看了我一眼,才问道:“你饿了?”
我本还想硬撑,奈何那饥饿感阵阵涌上来,连肠胃仿佛都拧动不已,只得羞愧道:“是。”
一张嘴说话,口水竟不由冒到了喉咙口,赶紧咕咚一声咽下。
叶疏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简陋地图,指其中一处出路,道:“往东南?”
我慌忙点点头。叶疏便率先动身,我也亦步亦趋地跟上。
这灵界长得虽穷凶极恶,倒也不是一成不变。忍饥挨饿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遍体肿囊的秃山已经不见,放眼所见,都是些畸形林木、异形藤株。走到一片惨绿的叶蔓下,叶疏示意我停在原地,雪白的身影隐入叶影,很快不见。少顷,我眼前一花,他已落回我所在之处,同悲剑入鞘,左手向我伸来,掌中放着四五个暗红色的果子。
他这柄剑晶莹细长,冰霜颜色,除三十多年前归梦峰遥遥一见,只在千竹湖旁见他使过一次。我一时简直受宠若惊,忙恭恭敬敬将那果子接过,背身放进嘴里。只咬了一口,便觉腥气刺鼻;再咀嚼几下,口感好似发了絮的生肉,其中还有粒粒渣滓,粗粝硌牙。我虽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仍觉难以下咽。想到这是叶疏亲手为我采摘的,硬是一咬牙吞了下去,喉道里顿时弥漫开一股臭咸鱼般的血味。
我竭力吃了两三个,剩下的无论如何吃不下了。再上路时,目望叶疏高挑背影,不由对自己十分唾弃:从前夜深人静时,常对着叶白驹绘的那张红笺痴想,只要有幸碰一碰这只手,砒霜毒药我也情愿一口吞了。如今不过是几个果子,我却矫情扭摆,实在太做作了。
谁知这做作还没到头,行路不过片刻,我腹中竟又饥饿起来。一开始我还硬挺着不理会,不过三五十步,胃肠已饿得打鸣,只得趁叶疏不注意,将剩下那两个果子也吃了。我食量一向不大,上了年纪后,注重养生,更是过午不食。不知为何,一到此间,胃简直变成了无底洞,两个果子投进去,转眼就被吞噬一空。再走一阵,又已饿得不可忍受,酸水一股股直冒出来,饥火烧心,一步也走不动了。
叶疏察觉异状,掉头望着我,似是不解。
我饿得脏腑都绞痛起来,对他五官扭曲地一笑,十分难以启齿:“我……好像又饿了。”
叶疏并不露惊讶之色,手按上同悲剑,临走只对我说了一句:“嗯。”
我孤身一人站在原地,惴惴不安,苦思他这个单音有何深意。日影渐长,我腹中饥饿难耐,以至于他身影出现之时,我眼前竟有些眩晕。
叶疏将手中一包物事递给我。我打开看时,见是十来枚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果子,被几片触手般的藤叶卷须胡乱裹起。
我已饿得只剩一口气,实在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礼节,好似饿鬼投胎一般,双手将那果子只是往嘴里捞去。狼吞虎咽了七八个,才觉得腹中空虚稍解。待要向他道谢,偏偏一个嗝打了出来,顿时腥气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