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心中气苦,将木剑背在身后,开口道:“叶师弟,我今日随你剑侍来此,全因师父之故,绝非我本意。你不喜欢教习他人,我也不喜欢勉强。不如这件事就此作罢,以后我二人还是少见面的好,以免一个不留神,又被人揣测我有别样心思。”
说到后来,竟止不住有些赌气,只得强自忍耐,道:“师父那里由我去说,你不必担心。”说罢,转身径自去了。
次日我便禀明掌事院,说要回秋收堂居住。那旧屋中零碎甚多,我收拾时又往往手执一物怔立出神,许久也未打理清爽。张管事忽传噩耗,说是谢福元重病在床,多日水米不进,只怕大限就在这两天了。我忙随他前去,到得一处农家小院,只见一间瓦屋中药气熏然,榻上僵卧着一个老人,泛着白翳的眼不断向外张望。七八个子婿侄甥伺候在侧,面上皆有哀戚之色。他孙儿才三四岁,尚不晓得爷爷将死,兀自爬在床头小凳上吃豆。
张管事上前一步,大声道:“福大爷,江管事家来人啦!”
我忙赶到榻前,见他手上生着许多褐色斑点,正与当年他曾祖爷爷谢俊一模一样。我心中一痛,轻声叫道:“元元,是我,疤子爷爷。我来看你来啦!”
谢福元咳喘几声,双眼向我的方向找来,喜得几乎挺起了头颈:“疤子爷……爷,你……咳咳,你回来了?我父亲说……”一时使力过了,突然大咳不止。
我忙扶住他,要将他身体放平。谢福元却不管不顾,只道:“……嘱咐我,把这……这些东西,交给你。”说着,便向身旁颤巍巍摸索起来。他儿子忙上前帮忙,终于寻着了一个包袱,向我递来。
我打开看时,见是我那柄“一霎雨”,并几本书册、七八锭纹银,还有一个锈蚀难辨之物,仔细看来,却是皮帽上的一枚铁搭扣。
谢福元咧嘴道:“可算是办成……了这件事,在地下见到先父,也算对得住他老……”喉中痰音荷荷,已讲不上话来了。
我见他家人拿的拿痰盂,叫的叫人,自知留在这里也无益,便与张管事起身告辞。走到院中,只听背后脚步撞撞,却是那小童出来拿豆吃。
我停下脚步,从包袱中取出那几锭银两,忍痛对他道:“娃娃,这个给你。”
那小童黑豆般的两只小眼睛看着我,却不过来,只盯着我脚边晒豆的竹箕。
我失笑道:“你同你爷爷一样傻,从前我们逗他,他从来都只要糖,铜板一个也不要。我们说铜板给他攒着娶媳妇,他倒吵闹起来,说连媳妇也不要……”
忽然之间,一阵极其强烈的心酸涌了上来,几乎将我横冲在地上。从前我也受过无数孤独委屈,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摧人心肝。我眼中一时竟流下泪来,匆匆将银两放在豆箕之中,头也不回地上山去了。
当夜门外却又来了位不速之客。我打开门来,从红肿的双眼中望去,不由一怔。
那月色下静静立在院中的,却是叶疏。
第二十一章你为何要说谎?
我一身邋遢,面上还有泪痕,房中也糟乱得不成模样。我从前最珍重爱慕之人是他,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总是如此不堪。
叶疏见我立在阶上,抬起眼来,问道:“你为何不来找我?”
我明知他话出无心,心口仍不觉紧缩一下,才道:“我悟性太差,怕耽误了师弟的时间。”
叶疏道:“师父命我教你,我自当遵从。”
我听他口吻冰冷,禁不住心中讽笑一声,道:“师弟如不情愿,大可不必勉强。这青云剑也不是甚么秘奥,我随芝兰台弟子一同习练,也是一样。”
叶疏黑玉般的眼瞳中浮起一丝奇异之色,仿佛我说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言语一般:“师命如天,岂由得我情不情愿。”
我一阵怨愤之意骤然生出,索性挑明道:“那好罢,我便直说了:我不想跟你学剑,更不想每天傻呆呆看着你演练,还要受你那剑侍奚落白眼。我宁可找个最低阶的弟子教习,也不想再到你们主仆面前丢脸。”
我怕他还执著师命那一套,又道:“我到时一定禀明师尊,说一切全是我自作主张。师尊只当我任性胡为,绝不会怪罪你半点。”
叶疏神色半分波动也无,也不接我言语,反将一双黑瞳转向院中那两株梅树。
我一时情急羞恼,脱口道:“这不是!”
叶疏反问道:“这不是什么?”
我自悔失言,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反正不是你想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