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阴鸷嘶哑,竟是阴无极所发。用这娇滴滴的女子声口说出来,更有种说不出的惊悚之意。我一瞬间头皮倒竖,与叶疏站在一起,执剑屏息以待。
只见那蘑菇下的朽湿处噼啪、噼啪亮起几点微光,一个灰蒙蒙的身影浮现其中,倚坐在霉白菌丝之下,不是那已被穿得破破烂烂的烛灵,却又是谁?
我只觉眼前之事不可思议之极,忍不住往头顶望去,见那个“烛灵”两爿身子已经撕裂,只余些红白之物相连。再看眼前这个,面貌身材虽一模一样,但那神气轻佻慵懒,倒与她之前调侃我与叶疏之时有几分相似。一时满心迷茫,道:“你是谁?”
“烛灵”啧了一声,嗔道:“原来你也跟天下男人一样,有了新老婆,便不要原来的旧老婆了。早知道我也不花那么多工夫救你,让你跌死在寒冰殿里算了。”虽是狠毒之语,说得却如打情骂俏一般。
我愕然心道:“我哪里来的新老婆、旧老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诧道:“你是……丽丽?”
那人这才转嗔为喜,怪道:“什么丽丽?人家叫濮丽人,你可好好记住了。”
只听喀嚓一声,一道荧荧鬼火从她手中燃起,照出她脸上一道长长的鲜红抓痕。但见她神气似笑非笑,向我道:“瘸子大叔,咱们又见面啦!”
我与她相遇时,她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凡人女童。如今却在这天下最阴邪之地重逢,她又变得这般诡异。虽不知如何认出我来,想来自是受了许多煎熬。当下心头一痛,道:“你……当了鬼修了?你爸爸妈妈呢?”
濮丽人噗嗤一笑,手却捂住了眼角:“亏得你挂念。好罢,瘸子大叔,是丽丽骗了你。我其实是替苍炎教办事的,这次来万劫城,是为了替老阴打掩护来着。他早已变成了这个东西,又怎能主掌鬼门千侣大会?等他们把那玩意生出来……”她向九命丝丝几乎垂到地上的肚子指了指,叹道:“……咱们就要迎接尊主归位、大杀八方啦!”
我听她话语与那水中神秘人全然一致,心头愈发沉重。却见她神气恹恹的不大起劲,忍不住道:“……那你为何要救我?”
濮丽人以手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向我眨了眨眼,道:“我这个人天生没出息得很,只想当条无拘无束的野狗,不想当别人养的家犬。再说,我不是喜欢你么?”复向那些黄色须根一指,道:“瘸子大叔,你要斩草除根,现在就请动手罢。等他夫妻相会,魔种发动起来,一万个丽丽也救不了你啦!”
我听她口吻似娇似怨,也不知有几句实话。叶疏目光落在我身上,亦有几分不确切,低声道:“这女子可信么?”
濮丽人忽然不高兴起来,重重哼了一声,道:“什么这女子、那女子?他亲口答应,要娶我当老婆的!”又向叶疏上上下下扫了几眼,挑衅道:“你以为你和他很要好么?我看你们干坐在一起,嘴也不会亲,屁股也不会摸,呸!一看就知道不是一对。我看哪,他和他那个英俊潇洒的大师兄,比跟你般配得多!”
我与她相处统共不到一时半刻,知道她性子古怪,嗔喜无常,倒不是真对我有什么情意。听她胡说八道,只得道:“我信你就是了。”又向那水边走了几步,东张西望道:“前辈,你在哪里?”
那声音低喟道:“我在水里。”
我极力往水中看去,只见自己的隐约倒影。待要张口再问,忽然一线念头照入脑海,再开口已有些艰涩:“前辈残魂……化为河水了么?”
那声音听我声颤,反安慰我道:“我这也是咎由自取,半点不怨……”
头顶石梁上忽传来几声震响,却是九命丝丝久呼不应,逐渐暴怒,一个变了形的身子用力颤了几颤,头上蕊丝如金蛇狂舞,声嘶力竭叫道:“阴无极!你出来!”
她狂怒之下,声如有形之质,撞得石洞中回音不绝。我与叶疏均觉耳膜剧痛,连濮丽人也不由紧紧捂住双耳。
只听石洞上方轰嚓有声,似是塔身那薄薄一团“气”在内外夹击之下,终于支撑不住,暴裂开来。刹那间,一道巨大污浊的水柱从洞顶直落而下,却是罗刹海海水急速涌入。
濮丽人呸了一口,骂道:“这疯婆子!”攀住身旁一根菌丝,飞速向上荡去。
那海水来得飞快,首当其冲的便是洞中河流。那声音焦急道:“来不及了,孩子,快!”
我一咬牙,将镇魂丹从怀中取出,投入水流之中。但见黑影落处,水面不断波动,白浪汩汩冒出,翻腾如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