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师尊支使他十分顺手,却哪里敢要他替我拿药、收拾东西?见他已领命地将我几件底衣抱了起来,鬼丑的斗篷等物都已丢却,萧越送我的腰带却放在最上面,从他手里长长地垂了一束下来。我情急之下,也不顾自己还光着脚,毛手毛脚地滚下床来,一把夺过,闷声道:“我自己来!……”一抬眼间,只见他脸上魔纹交错,好似浓墨洇染的一般。这一惊非同小可,怔怔道:“你脸上怎么了?”
叶疏不甚以为意,道:“魔种余毒,不日便可消退。”
我亲眼见那魔毒朽败万物,落骨消融。听他口吻这样浅淡,却不知当日袭上身来是如何疼痛。一时眼底又发起热来,只是久久怔望着他。
我前往万劫城时秋未过半,此时却已是深秋。我赤足站在冰凉地面上,忽然鼻中一酸,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只听“噗嗤”一声,门口半绿不黄的藤蔓上竟发出一声笑来。我听那声音有些瓮瓮的,想来就是适才与师尊对答的那位前辈了。听他笑得颇为打趣,必是将我的呆相尽收眼底。
我又羞又窘,见叶疏又已将灵丹拾起,只得匆匆道:“我……我跟你一起去。”忙趿上鞋子,逃一般跟他下山去了。
出得四象殿来,只见云峰苍翠,秋阳如碎金遍洒山道,照得人心上也明丽了几分。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叶疏,侧目见他白衣拂动,有心找几句话和他说,却又寻不着半点由头。想我二人在万劫城中耳鬓厮磨,彼此一个对视,便能知晓对方心意。谁想一回到太阳底下,种种亲密荡然无存,话语生疏,更胜往昔。我低头走在他身后,见秋阳将他影子拉得长长,一时只想:反正从前与他也无话可说,现在不过是恢复如初罢了。但任如何自我慰藉,仍忍不住一阵巨大失落。
胡思乱想中,不觉已从练武场经过。秋风寒凉,吹得我身上的门派白袍哗啦啦一阵乱舞,几乎连我也吹了个趔趄。
叶疏原本一语不发地走在我身前,此时忽然停了下来,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与他此时实在没有半分默契,东张西顾半天,才意识到他是要帮我拿东西。我双手忙搂紧了那几件旧衣,摇头道:“不、不用麻烦了,我……我拿得动。”
叶疏不言不语,只是姿势半点不改。我见他意志甚是坚决,只好将衣物又交到他手里。
叶疏提着几包灵药,将我几件旧衣挽在左臂,空出的一只右手,便将我的手牵住了。
我做梦也没想到他竟是为了牵我的手,霎时间连眼睑都红了起来,脑子里呜呜作响,抬起脚来,却忘了怎么走路。
叶疏见我浑身僵硬,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他这牵法也不知是谁教他的,修长手指全从我指缝中握了进来,简直密不可分。我舌头仿佛被人切去一截似的,只是紧望着他不作声。
叶疏见我站在原地不动,垂眸看了一眼我二人相握的手,不解道:“你不高兴吗?我看大师兄牵过好几次了。”
我忙努力摇了摇头,道:“没、没有。”又觉一阵热涌上脸上,低声道:“……那是不同的。”
叶疏点了点头,道:“那就好。”牵着我的手,一步步向前行去。
我低着头随他前行,只见道旁枫叶皆已转作深红,脚下落叶绵软,走起来如在斑斓的云彩中。秋荫林翠之间,隐隐传来同门笑语声。我时而偷望一眼他魔纹下玉白的侧脸,又急忙将目光掉了开去。
只听脚步纷纷,一群人簇簇拥拥,从山下迎面而来。其中一人黑袍锦带,身形高挑,不是萧越却又是谁?
我忽然一阵心虚,几乎想从叶疏手中挣脱出去。但身上本无气力,叶疏握得又紧,只挣了一下,便认命地不动了。
双方道中相遇,俱停了下来。只见叶疏微一抬头,客客气气地唤道:“大师兄,你好。”
萧越一双眼全落在我二人十指相扣的手上,那神情仿佛被人劈面打了一耳光般,连声音也有些嘶哑:“……师弟,你好。”
他目光缓缓往上移动,来到我脸上,强作平静道:“我听说你身子受损极重,正要去瞧……看望你。如今可好些了么?”
他虽极力作出若无其事状,但我一与他目光相触,便如被无形的刀刃割痛一般,恨不得就此消失不见。
叶疏在旁接口道:“他还有些虚弱,须十余日方可恢复。师尊命我下山与他拿些取用,不耽误师兄了。”一拉我的手,带得我不由自主跟他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