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垂头不敢言,听到“肉身彻底毁损”,才一惊抬起,哑哑道:“是……是那妖人……”
蒋陵光道:“是。那妖人对他严刑拷打,逼他交出真阳之血。殷堂主受尽百般折磨,始终不肯吐露。那妖人便将他肉身一截一截融化,最终才在他枕骨中找了出来。”
我听到这人间惨事,震骇良久,才颤声道:“您……都看得见么?”
蒋陵光倦道:“推演而已。你瞧我平时长睡不醒,遇事又极无能,想必刚才心中暗暗咒骂我来着。唉,我来这鹤子川,本来万般不宜。无非是残梦之中,见他这一结局罢了。”
我心中一凛,愧然道:“是弟子起了不敬之心,愿领惩罚。”
蒋陵光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道:“我不与他们一样迂腐自大。不过虚长了几百岁,却要旁人奉若神明,又是什么道理?”忽而精神一振,转道:“是了,你与我那小徒周令如何了?我夜观星象,算来你有个极大因果在他身上,那是命定之数,半点也错不了的。你师父胡乱指婚,坏人因果,不要也罢!……”
我听他端正了几句,忽又胡言乱语起来,更有指摘师尊之意,只得苦笑聆听。听他提到周令,心中只道:“他一心要拆散我与叶疏的姻缘,这也算因果么?”
一念至此,不由向车外望去,不见叶疏,却一眼看到了萧越。这法器作帝辇之形,又有五色云萦绕,萧越一袭黑锦长袍,端坐其中,真是煌煌赫赫,恍如神仙皇帝。我与他割舍之后,一颗心全落在叶疏身上,只当从此生生世世,再无其他情爱纠葛。此时一见之下,下意识就要低头避开。但此刻身在高天之中,并无一人注意我,蒋陵光也已打起鼾来。低头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偷望了第二眼。想到他身为指挥中枢,比从前更具威势,心中感触,只想:“只要他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落地时已是日落时分。谢明台闻听苏陨星之事,十分关切,将我们都唤去车中详问,又令壶山医修救治受伤的之夏堂弟子。我出来得早,便在车旁等叶疏。岳明柔紧随其后,车外早有一群紫霞宗的师姐妹候着,一见她出来,顿时一股脑儿地围上去,拉手拭泪,问个不停。岳明柔也一一问候安慰,见我一个人立在旁边,便向我走来,当面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
我登时手足无措,急忙也还了一礼,结巴道:“不……师姐不必如此,是、是我要多谢你。”
岳明柔摇摇头,又仔细看向我,道:“我先前见千霜君济我一门于危难中,的确为他风度倾倒。闻听他已有道侣,心中执念未尽,竟还存了一较高下之意。初见你时,只觉你过于柔弱了。但这一日一夜下来,才知你与他十分般配,正是一对天作的佳侣。千霜君当日剿除辛虹之后,一路赶回,想来也是为你之故。你们……贤伉俪如此情深,又对我紫霞宗有大恩,将来二位合籍大婚之时,岳某定备薄礼前来相贺。”又向我一揖,才带着师姐妹走了。
我目送她苗条的背影被人簇拥远去,只觉心头一阵滚热。直到叶疏出来,我从不敢主动握他的手的,竟也迎上去,轻轻把自己的手触在他手背上。
叶疏看我一眼,反过来牵住我的手,似觉我体温有些异样,问道:“怎么了?”
我与他肌肤相贴,便觉心跳了好几下,忙摇头道:“没事。”
不知怎地,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实期待他与我多亲近一会儿。以致上车之后,见他自去打坐调息,不由一阵空虚。与他对坐少顷,一夜激战后的疲倦袭来,只觉晕乎乎地坐之不稳。偷望一眼叶疏,料想他已经入定,便寻了一处角落,蹑手蹑脚地躺了下来。只是身子虽已松懈,心却更不安定,又不敢翻身惊扰他,只将自己的面纱摘了下来,胡乱掸着上面几不可见的灰。见腕上那长相思的坠子随我动作不断打晃,仿佛受到蛊惑一般,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抚摸。谁曾想头脑淆乱之下,竟笨手笨脚,将灵息点了进去。那坠子立刻红光大作,嗡嗡震鸣起来。
我这一下吓得不轻,赶紧拿手去捂。先前叶疏也教过我中止之法,一时却如何想得起来?被我手掌一抓,震鸣声反而更响了。
正是心慌意乱,背后伸过一只雪白的手来,腕上束着一条与我一模一样的红绳,那坠子也在一闪一闪发光。只觉他握住我的手,在那同心结上微一弹拨,两处交映的红光顿时一并熄灭。
我惶急之下,满头都是汗水,身上更热得厉害,连回脸看他也不敢。眼见叶疏玉一样的手指移了上来,轻轻按在我额头上。我本就倦极不清醒,被他一碰,越发眩晕起来,竟发出一声幼猫般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