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袖口中露出的手腕干瘦之极,与他意气风发时相比,确已露出衰老之态。一时心酸不已,深揖道:“弟子小小琐事,不及师尊金体万分之一要紧,令师尊三番两次费神,已是极不应该。师尊这么说,实在折煞弟子了。”
青霄真人在我头顶轻轻一拍,笑道:“是了,我们随云向来是最懂事的。你和疏儿情好绸缪,原是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只是早一日完婚,总是少了一桩心事。”又问了我几句心法修炼进展,才被人劝着歇息了。
我们方告辞出门,只听藤架上沙沙有声,一个闷闷的声音唤道:“叶疏,叶疏!”
我止步回头,见一个金黄的葫芦高悬在枯叶之间,向叶疏道:“你且留下,还有些事须与你详谈。”
叶疏眉心一动,应声而去。我看着他雪白背影,心口那熟悉的撕裂感又开始隐隐作痛,不由叫道:“等一下!”
叶疏脚步一顿,向我看来。我却不知如何诉诸言语,嗫嚅半晌,只哑声道:“……你早点回来。”
只听那葫芦啧啧连声,一个歪嘴几乎咧出了本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小两口一刻也分不开,老葫芦一定知情识趣,早早地把你老公还给你。”在叶丛中闪了几闪,催着叶疏走了。
我只得独自走回云何洞天,见叶白驹仍在门口有一下没一下地磨那块玉坯,那冰糖葫芦的竹签子一动不动地插在原地,上头的八颗珠子一颗也未动。我心中闷闷,进门怔坐了许久,才勉强将该做的物件取了出来。一时心情郁结,做了几次也不合意。起身出门时,见天色又已转暗,雪虽然停了,寒气却比昨日更重。我向流云峰方向遥遥望了一眼,本想自己过去一趟,却又不愿遇到江风吟。正犹疑间,忽见不空山旁一处峰岭上燃起一道灿烂焰火,红光升空,旋即散坠如星子,颜色极为夺目。
我心中一动,想:“江师妹最喜这些声光之物,想来定在此处。”当下踏雪而行,来到那焰火之地。一路只见明灯高照,连道旁的苍松上都绑满了彩带与绒花。箫鼓声起,火光点点,许多年轻弟子都聚集于此,梳洗一新,执杯互道安好。少女们更是盛装打扮,个个脸上带着明媚笑容,不时与女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有些小弟子认得我,热情招呼道:“随云师兄,那门口有许多精巧点心,尽可以自行取用。”
我认得那正是千旗山大师兄的住处,从前我替他送裁改的衣服来,还进去过一次。如今只见大门敞开,主事的却是贝师兄。当下来到那摆放酒食的长桌前,取了些玫瑰酥放入口中,却并不似在丹霞山庄中尝到的那般鲜美。
我略觉失望,心道:“想来广叔、兰妈他们也来不及做这许多,多半是从外头铺子里买的。”
忽觉眼前一黑,已被一双温软的手掌捂住了眼睛。一个清脆的少女声在我身后笑道:“猜猜我是谁呀?”
我苦笑道:“江大小姐,你好。”
江雨晴小小嗤了一声,似觉其味索然,将手放了下来,嗔道:“随云哥哥,你这个人好生无趣!纵然认出是我,也要假装不识,东拉西扯,多猜几个名字。最后数猜不中,再由我来告诉你。一来一去,岂不好玩得紧?”
我从前当老头时,便常被顽童们嫌弃木讷无味。想不到今日又重新听到这一番妙论,只得应道:“受教了。”
江雨晴也不计较我坏了她的趣味,亲亲密密地挽了我手臂,道:“随云哥哥,你也是来看焰火的吗?可惜大师兄还在路上,只怕今天难以赶到了。如此美景不能与大师兄同看,实在缺了些滋味。哼,曲丫头她们光顾着打情骂俏,什么也不懂得欣赏!对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们家那个大雪人呢?……”
我听她一句接一句问个不住,实在难以抵挡,在身上掏摸一番,取出白日做的那只红丝绒束袋,道:“江师妹,这个送给你。”
江雨晴好奇地接过,惊喜道:“好漂亮啊!是云绣坊的新品吗?”
我倒有些害臊起来,抓了抓耳朵,道:“是……是我做的。你上次那样的珍珠耳坠,平日不戴时,便可收在袋中,既防潮湿,又可减少磨损。一时仓促,做得不好,望你莫嫌简陋。”
见她垂头不语,忙又补上一句:“我旧年常给人做些小玩意儿,聊做新年之贺。你若是不喜欢……”
只听江雨晴瓮声道:“我喜欢的。”
我听她声音竟带上了浓浓哭腔,低头一看,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竟已噙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