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出神,忽听外间乒乒乓乓,竟似有人打了起来。我忙放下针线,匆匆出去看时,只见院中新停了十余辆锦车,每辆车上都堆满了金华灿烂之物,珍珠玉石、灵宝法器,无不是我前所未见的奇珍。一名身着云白锦袍的中年男子远远立在车队之后,身后跟着七八名下属、仆役,排场之大,连一般的宗门之主也远远不如。叶白驹却蓬头散发,势若疯虎,两只拳头攥得格格作响,身边一辆车子已然被他一脚踢翻,绫罗翡翠滚了一地。他犹觉不足,又抬起脚来,向那些散开的罗缎上胡乱踩踏不止。
我一时反应不及,忙上前拦住他,道:“这是怎么了?”
那中年男子这才不紧不慢迈步过来,向我打量一眼,拱手道:“久闻天方君姿容殊绝,仁心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从释迦寺一战后,据说旁人是送了我这么个衔号,但一则无甚名气,二来也不曾出门,这还是第一次听人当面提起,不由一阵脸红,忙揖道:“都是道宗同门抬爱,后辈愧不敢当。不知前辈是……?”
那中年男子神色中带着久居高位者惯有的倨傲,面上却是山水不露,只道:“敝姓叶,此来是为贺我贤侄叶疏新婚大喜。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不弃。”
我这才狠狠吃了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虽知叶疏出门未返,也不由得往身后望了一眼,才结巴道:“叶、叶前辈,您……您好。那个……叶疏今天不在,或请……劳动尊驾,改日再来。”又向那十余车满满当当之物慌乱地摇了摇手,道:“这些……太贵重了,叶疏必定不肯收的,还是请您……姑且……”
我从前做凡人时,也见过许多口角冤仇,也不知做了多少回和事老,被人嘲过多少次烂好人。但闹到一方结婚之时送礼上门,另一方却坚决拒之门外的,那是从来未有之事。乡下人家将儿女嫁娶之事瞧得最重,纵有深仇大怨,别人巴巴地来登门示好,多少还是要给些坐席的情面,绝不至于当场撵人出去。虽知眼前这人十分可恨,这一句狠话竟也说不出口来。
叶霜河似早有预料般笑了一声,正色道:“我不是来找叶疏的,是来找你的。”向旁略一示意,道:“这些东西,也是给你的。”
我见他手下已准备将东西往云何洞天搬去,吓得说话愈发不利索了起来,连连道:“不不不,我不能收,我……”忽见一人脚下一绊,一只金丝精美的箱子摔在地下,一副莹洁如玉的象牙牌立刻撒了出来,牌面上皆镶嵌着大小不一的红宝石。我骇了一跳,后半句便接不上了。
叶白驹早已在旁跳脚半天,见状更是暴怒无比,两眼如要喷出火来,一手指着叶霜河,说话也尖得变了形状:“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畜生!你叫主人跟你回去,主人不肯,你就扯他的头发,还把我们院子里的树全砍了!我过去咬你的腿,你一脚把我踹回画上,还叫人赶紧把我烧了。我恨不得活活剥了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如今你又死皮赖脸地来讨好,不要脸的杂种,该死的老畜生,凭你也配进我主人的门!”
叶霜河涵养极佳,听他污言秽语,丝毫不见愠色,倒向我客客气气一笑,道:“天方君,不知可否进去详谈?”
叶白驹一听他向我说话,更是如吃了火药一般,掉转怒火,直向我喷吐而来:“江随云,你这天生的贱种,也不知我主人看中了你哪一点,我瞧你一无是处,连狗屎也不如!一见别人送的破烂东西,就浑身没了骨头,满脸堆笑,就差跪下来叫爹了!你人虽然变了模样,可是你的心啊,还是那个畏畏缩缩的丑八怪,没有半点变化。依我看哪,你根本就不该活过来。你这么想跟这老杂种一个鼻孔出气,倒不如不要嫁我主人,转头嫁了他,一起当一对儿癞蛤蟆!”
他最后一句叫出,全身皆是熊熊燃烧的恶毒之意,忽然脸色一阵煞白,竟然就此昏厥。
我忙过去将他扶起,正不知所措,只听叶霜河在旁指点道:“画灵无魄,将他放入画卷,温养几日即可。”
我忆及他从前确有入画之时,遂取了案上那卷轴来,将他轻轻裹住。果见纸上白光一闪,叶白驹已回到画上,蜷睡不醒。我松松地将之卷起,入内向叶霜河奉了茶,这才问道:“不知叶前辈找我何事?”
叶霜河闲闲端了茶盏,向室内顾盼一番,才悠然道:“一别多年,当日小小孩童也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真是可喜可贺。不知大典之后,天方君是长居于此,还是跟叶疏一起,回叶家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