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向后一退,见那画卷十分残破老旧,纸上血迹都已发黑,显然已是多年之物。画上绘着一个白肢巨口的怪物,整个身子如同一头巨大怪异的章鱼一般,只是爪肢更多了十倍。只见七八条爪肢前端,都吸着一个垂死之人,只是面貌神态,却又不完全像人。再定睛看时,却是一个个被强行剥离的元灵。那画笔也匆忙潦草之极,似是在仓促中几笔挥就。
我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这、这是……他父母……”
濮丽人委屈之色更浓,道:“现在信我了么?我知道对不起你,也不敢气恼你娶了别人当老婆,偷偷打听了许久,才将这幅画儿从一个脏兮兮、臭烘烘的地方挖了出来,准备好好地献给你。你……你却拿剑对着人家。”说到此处,竟真的掉下一滴泪来。
她如今幻化的是叶疏的模样,我明知是假,仍见不得这一幕,将头别了开去。再开口时,已气弱了许多:“你是……魔宗首领,与我道宗……势不两立。你走罢!下次见面,我便要出剑了。”
濮丽人久久凝望我,忽道:“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我听她语调中竟有决绝之意,心中一动,抬目与她对视。
只见濮丽人嘴唇轻颤,低声道:“我们上古十二天魔,原本是当年圣仙销三千界之恶,铸成的十二魔身。魔身结神之后,互不服气,缠斗不休。其中脑魔灵智最高,野心最盛,不断改造壮大自身,最终将其余九名魔神吞噬殆尽,成为魔尊。他变体之后,身上不再有血液流动。冷千锋又痴迷剑术,无碍他的大业,这才被他放过。只是我们本就是恶孽所造,无论作何挣扎,终如江心漩涡旁的行船一般,不受控地向他身边跌去。”
我直望着她脸上浮起的鲜红抓痕,只见她苦涩一笑,道:“我是心魔,也就是……人心中的恶念。贪婪、嫉妒、傲慢、欺骗……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在勾取恶念之时。瘸子大叔,我见过千千万万人心,谁也不及你干净纯粹。你今日大婚,我本该高高兴兴替你庆贺。可是……我一到这里,便觉心中不安。这山上有个极大的恶念,就在那里,张开大口等着你。”
我见她手指之处,却是今日婚礼的正殿。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反问道:“什么恶念?”
濮丽人摇了摇头,挽住我手,道:“我不知道。你若信我,便与我一同去瞧瞧罢!”
我只觉眼前一花,已不知身在何处。待“睁眼”时,见已在一座青黄的藤架之下,却是师尊在四象殿后的居处。
我心中诧异,只想:“她带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只见红影轻动,濮丽人化成的“叶疏”已带着我向内室走去。那是我从万劫城海底回来的养伤之所,师尊在释迦寺受天魔解体之毒后,也曾在此疗养。此时他正背对门口负手而立,仰首望着墙面上一幅空白画像。说来也怪,我曾在这小室中进出多次,却从未注意过眼前这幅画像。
突然之间,一阵前所未有的紧张袭来,令我不由咽了口口水。只见青霄真人侧过身来,先打量了“我”一眼,道:“今日婚事要紧,白驹儿先不必出来了。”
濮丽人也淡淡应道:“是。”
青霄真人长长吐出一口气,从我眼中看去,只见他一袭青袍下的身躯竟不甚肃直,头上也仿佛夹杂了许多细小的白发。
只见他背对我二人,喃喃自语道:“总算一切尘埃落定,最大的障碍也已除去,再无后顾之忧了。以他对你倾心之深,再采三五次,便可将你送入渡劫中期。到时运起横波不灭之法,定可一举破我月盈之命,助为师羽化飞升。我等这一天,已等了太久了。只是……”
他向濮丽人走来,轻轻拍了拍她喜服肩头:“……疏儿,为难你了。”
第七十九章我不想再做梦了
我眼前轰然一黑,如坠万丈深渊。濮丽人原本垂眸低目,此时与他轻轻一触,眼睫也不由得惊颤了一下,似在竭力克制退避之意。
青霄真人似也不习惯与人接触,将手收回,一笑道:“你也长大啦,不是那个刚跟师父上山时,哭着鼻子的小娃娃了。那时你年纪还小,心性未坚,身上还有些无用的情衷,如今也已尽数炼去了。为师早知你日后必证大道,但短短百年之间,直臻半步大乘之境,仍是远远出于我意料。很好,不愧是为师最倚重的弟子,不愧是《横波》选中的主人!为师传你万古同悲剑时,便知你定有今日。争奈那九天玄阴之体生得玄奇,被采用时须心无旁骛,死心塌地,才能将效用发挥至最大。当日他从不知梦出来,恼恨你对他无动于衷,还差点对萧越移情别恋。原想以你的天资,任是世上如何难成之事,对你也不过举手之功。惟有这男欢女爱,缠绵情致,你心中分缕皆无,便有天纵之才,亦难仿效。幸而江随云性子软弱,天真愚憨,你只在罗刹海底舍身救了他一命,他便立刻回心转意,省却许多麻烦。否则以为师这孤独之人传授的几招微末手段,又如何能与萧越一争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