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湿滑,青石上泥泞遍布。我从木然的眼中望去,见几片深红的玫瑰花瓣零落在道旁,也已被泥水玷污得不成形状。
我空空地想:“你要救你妹妹,那很好。你要别人把我剖开,把我身体里的炉鼎取出来,那也不是你的错。只是下次孟还天、苏陨星之流再来上我,我再无自保之力,只能任人操弄。到时你最好直挺挺地在旁看着,千万要睁大了眼睛,不要挪开一步。”
迷迷蒙蒙之间,不觉已来到我娘的墓前。我对那些被雨水洗得春脂般柔润的白玉一眼也不看,径自走向那一方陈旧矮小的坟丘。见那块残朽的木片有些歪斜了,便伸出手去,将它轻轻扶正。未想那木片内里早已坏损,一经触碰,便如尘絮飞灰一般,四分五裂,化为一堆烂渣,再也合拢不起来了。
我呆呆望着那堆破碎的木片,忽然之间,一阵难以忍受的巨大伤心倾轧而来,身体再也不能支撑,扑通一声,跪倒在墓前,泪水滚滚而落。
我把脸尽贴在那腐黑的坟土上,犹如幼时埋在我娘瘦小的怀抱中一般,呜咽道:“娘,你疼疼阿云,把阿云一起带走罢!”
只听喀啦一声,那坟土受了我的眼泪,忽而从中裂开一条深缝。一阵烟云的白雾从中袅袅升起,一瞬间就将我笼罩了。
一恍惚间,我已身在一间无边无际的深黑宫室之中。这宫室并无立柱纹饰之属,惟有紫光如流沙,在殿内穿织浮动。惟有最中间有一处黑色虚空,如同一条精美的丝络缺了轴心,无法成串。
一名宫装丽人背身立在那虚空缺口之下,听见我进殿的响动,哼了一声,叱道:“你怎么才来?”
我入此境时,虽知绝无可能,心中仍抱着一线妄想,盼着与我娘再见一面。此时见这女子身形窈窕,秀美无伦,光只一个背影,便知是世间少有的美人。又听她说话趾高气昂,与我娘没有半分相似,更是心如死灰,只道:“这是哪里,前辈是谁?”
那宫装丽人冷笑道:“这是玄天秘境,是圣女大人从前的居所。我是……宫中的女使,今日受你感召,现身指引。”
我全然提不起半点精神,垂头道:“是。”目光扫过殿中,心想:“不知我娘的亡魂有没有来过这里?”
那玄天女使见我半死不活的模样,显然极为不喜,锦衣一动,转过身来。只见她身姿曼妙之极,脸上却是一团虚无,全然看不清五官面目。
只听她厉声道:“江随云,你可知你是何人?”
我头也不抬,道:“知道。我是个炉鼎,只要哄我张开腿来,别人便能修为大涨,晋升破境。”
那玄天女使哈地一声,连那模糊的面孔上,也露出了恨铁不成钢之色:“什么炉鼎?九天玄阴之力,是圣女大人当年斩混沌、破九天,从鸿蒙之初夺来的至高无上的神力,是三千世界之中,最尊贵、最强大、最永恒的力量,万古重生,不死不灭。而你,就是九天玄阴之力挑选的这一代……”
她说到此处,仿佛故意要让我听清一般,一字字咬得极清晰:“——孕育者。”
第九十章我要你对我说——
我心中一片灰丧,对这骇人的名头根本不愿多想,只在识海深处动了动念头:“原来这东西是个活物,我是被它挑中的。”听她语气中充满荣华自得之意,仿佛这玄阴之力降临在我身上,乃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一时心生反感,开口也忍不住带了几分讽刺:“世上这么多人,为何偏偏挑中了我?”
玄天女使哼了一声,道:“那也是机缘巧合罢了。鸿蒙初开之时,三千界清而轻者上升,重而浊者下降,于是正邪有别,善恶始现,遂分化出两股蒙沌之气,其中之一诞于九重高天之上,得万世之光明,蹈天地之正道,感孕而生一圣女子,即后世所谓九天玄女,也是这玄天秘境的主人。另一股则生于无尽炼狱之底,为世间一切浊恶催生,化为十二魔身。二者天生相克,水火不容。圣女大人最初迎战十二天魔时,胜负不过五五之数,还一度为血魔剑气所伤,几乎流血而死。当时有一小国,名华胥国,国民对圣女大人爱戴有加,不惜触怒十二天魔,将之藏匿其中。未几,群魔闻讯而至,将华胥国一国上下,男女老少,杀得一个不留……”
我听到此处,只觉与濮丽人所言大相径庭,不禁心生疑惑,道:“……销三千界之恶,铸成十二魔身的,不是……圣仙么?”
玄天女使冷冷道:“哪有甚么圣仙?这世上惟一的主宰,名曰天道。天道无情,从不在意道魔纷争,更不在意孰消孰长。天道只掌管一件事,那就是‘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