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又不由想起棋盘真人孩童般的笑容来,一阵激恨之意涌上心头,倒将悲伤冲淡了不少。回想孟还天寄生之后种种作为,不禁蹙了蹙眉头,只觉不通之处颇多:“……他第一次现身,揭破萧越待我的虚情,又在婚礼当日诬陷萧越对他动手,使萧越百口莫辩,几乎当场身败名裂。萧越最高也不过凌虚之境,孟还天何至于对他如此忌惮,甚至远在萧昭之上?……是了,婚礼当日!若非濮丽人告诉我,有个极大的恶念在不空山顶等我,我也……永远不会知晓青霄真人如何命令叶疏利用我。难道她与孟还天早已串通?……但孟还天花费偌大心力,使我与他二人反目成仇,恩断义绝,又是什么意思?总不见得是同情我。……”
霎时之间,如同一道电光照透黑夜,我脑中清清楚楚地出现了孟还天当日在焚天种魔殿中,对我那一句妖异之语:
“你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世上第一的炉鼎啊。”
我一怔之下,前因后果顿时贯通:“孟还天只知道我是九天玄阴之体,却对这体质知之甚少,一开始竟还妄图采我以提升修为。但他灵智极高,一旦得知不能违背我本身意志进行交合,立刻想方设法,阻断萧越、叶疏再次与我双修之可能。他为何如此急切?……想来他那天衣无缝的计划中,绝不能出现第五位大乘修士。他之所以对青霄真人出手,怕是那阵法对他也极为致命,要有半数把握在他之手,才无后顾之忧。”
一念至此,简直止不住想要发笑:“江随云,你这世上第一的的大傻子!甚么师父、师兄、师弟,全都是骗你的。连一口一个瘸子大叔,喊得亲亲热热的小姑娘,也是骗你的。惟一急急火火,替你揭穿这些谎言的人,却是这世上最凶残、最邪恶的妖魔。可惜以他这么高明的脑子,也万万没有想到,这至高无上的玄阴之力,竟然也有被人强行操纵的一天……”
突然之间,体内一阵翻江倒海的锐痛,如同体腔中千万根愤怒的毒针正报复般向我小腹猛扎一般。我紧紧捂着腹部,却不由露出一丝惨白的笑容。
只听一个毫无起伏的声音在我背后道:“你怎么了?”
我头也不回道:“没什么。多谢你带路。”
符冠英在身后静默许久,走上前来,向我袖中望了一眼,平淡道:“你的药还有吗。”
他眼神动作,与当日在膳堂中看向那条剑穗时如出一辙。我随手将装着最后一枚“非花如梦”的药囊取出,放在他掌心。
符冠英先前在洞穴中脸色极为难看,此时已恢复如常。从前他看我时都是平视,此时却像是长高了些,垂目看了我一刻,轻声道:“……师兄,后会有期。”
昆仑一役,棋盘真人化为魔种,青霄真人被孟还天掳去,中原道宗元气大伤。萧昭被迫出关坐镇大局,江鹤行却仍是下落不明。众长老前往江家劝说时,提到道侣之间有命魂相连,或可以此感应云云。不想薛夫人勃然大怒,驱逐来客,并放言江家退出这场大战,独善其身,死生不论。此举一出,竟多有跟风者。道宗原本已经人心惶惶,见为首的名门世家如此作为,更是灰心丧气。一时之间,魔宗妖人四处作乱,甚嚣尘上。噩耗不断传来,道是孟还天重返极焰魔窟之后,手段更为血腥狠辣,短短一月之中,已指派向千秋、尹灵心作恶多起,屠灭西华宗满门。我与蒋陵光一路沿江而行,沿途只见匪乱丛生,多处村落都有焚烧痕迹,城镇中也多斗殴流血事件。蒋陵光叹道:“道消魔长,自此而始!”这一日到了秦淮河畔,蒋陵光遥指对岸月笼烟沙处,道:“过了此处,就到江家的地盘了。旁人求不来,也就放不下身段再求了。我们却还是要厚着脸皮,求她一求不可。”说着,自嘲一笑,道:“事到如今,青霄门上上下下这点面子加起来,也抵不上道尊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要紧。你家那位还在辟息之中,不知方外大难。不然以他对道尊关怀之切,叫他一路磕头磕上江家去,他也肯的。”
我淡淡一笑,道:“那是自……”
一语未毕,眼前一阵妖娆之极的白雾倏然而起,将整个轻歌曼舞、秀色无边的河面全部笼罩在浓浓的迷雾之中。一个男女莫辨、婉转多情的声音从雾中响起,似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边:“蒋长老,你好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可又见面啦!”
蒋陵光手中剑出鞘,朝雾中东张西望,恨声道:“……老妖怪,你还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