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此漠不关心,横竖这一车小弟子修为低微,也帮不上几多忙,倒不必特意去报备了。此时已是十二月寒冬,南方更是阴湿刺骨,过护城河时,只觉那冷气丝丝缕缕,直往骨头缝里钻来。我冻得牙关打颤,忙将身上的薄毯裹紧了些。只觉一大束头发从肩上垂落下来,遂也揽在胸前,聊作取暖之用。
车中几人忽都安静下来,无人发声。车到城中道观投宿,一名小弟子扶我下车时,呆呆望了我片刻,竟有些面红,仓皇失措地跑走了。
我进屋拢了一盆火,搂着坐了半夜,才忽然意识到他是为何而脸红的。同时也不甚分明地记起,我好像已经一辈子没想起过自己的脸了。
次日起行时,门口却换了一辆马车,外面看起来陈旧平常,上车才发觉车厢暖热之极,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四壁密密地裹了石棉、雁绒,车中并无炭火等物,只摆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暖炉,烘得四周暖洋洋的。细看时,炉中只隐约有些红光,不知燃着何物。我见地上放着一样灰扑扑之物,打开看时,却是一条轻软的盖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做成的。
同车的小弟子道:“这是观里一位真人送来的,说山道崎岖,深宵苦寒,此去与一众同门会合,原先的车子漏了风,便不能再坐了。”
我心中隐约猜到七八分,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只颔首道:“不知是哪位真人,想得好生周到。无端受了他一个人情,倒要当面道谢才好。”
这几名小弟子都是天真之人,闻言面面相觑,显然托辞都还未备好。我心中笑了一声,在暖炉旁懒洋洋坐了,问道:“今日初几了?”
一人答道:“回师兄,初四了。”
我打了个哈欠,淡道:“我正要请这位真人一见,烦请几位转告一声。我如今不便出行,倒不是有意拿乔托大。他若来时,只在这马车中相会罢了。”
此时正是大战之前最要紧之时,沿途两派厮杀痕迹处处可见。道宗诸人在芙蓉峰聚首,此处有山涧飞瀑,白雪积岩,灵气丰盛。如今已有千余人驻扎于此,共同设下咒阵、符箓,点起明灯、烛火,高唱法赞仙曲,壮其声势。魔宗妖人则隐匿于溪湖之间,隐隐可见湖底鬼火莹莹,似有水魅精怪在暗中游动。湖山之间魔气浓郁,诡意森森,教人极不好受。青霄门弟子已在谢明台、白无霜带领下安营扎寨,原本初五夜里便能抵达,不想天冷路滑,驽驾难行,反误了行程。直到初六清晨,才隐约见到涧边营地中有了些熟悉的面孔。几名主事的长老却都不在,问时,只说都到山顶议事去了。
我仰头望去,只见山道高而极陡,又被深雪覆盖,雪上只一二清浅脚印。正思忖间,一名小弟子忽颤声报道:“……师兄,萧、萧……真君来了。”
我心中一动,正要起身,见车门一掀,一名身着黑纹锦袍之人现身门口,神色肃厉,灵压迫人,却是萧昭。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名震天下的掌门人真身,煮茶的间隙不由多端详了几眼。只见他面容轮廓与萧越略有几分相似,眉目却更冷厉些,气质也更雄浑得多,颇似一位常年戎马的武将。我虽不像蒋陵光会观人断命,但只看他面貌,的确不如萧越有帝王之相。一时茶汤已沸,便支撑着替他沏了杯茶,问道:“不知萧掌门找我何事?”
萧昭饮茶的姿态倒与萧越相近,风仪礼数,半点不失。闻言将茶盏放在手边,欲待开口,面色却有些踌躇。
我不愿见他为难,只道:“……事关天下气运,萧掌门有何吩咐,晚辈无所不从。”
萧昭在修真界立威已久,我从前在兰陵萧氏时,只远远坐在席间,都不敢与他多对视一眼。此时与他对坐,倒也不如何畏惧。只见他摇了摇头,道:“孟还天前日在极焰魔窟大施妖法,虐杀了十八名火灵体修士,炼了一条……活体灵脉。你可知他的用意?”
我这些日子穷极无聊,早已将这些事情想过千百遍,只应道:“我知道,苏陨星跟我说了。他开这浮生千重变大阵,本来也极冒险,四个席位之中,他须占一半,才能稳操胜券。当时他还不知叶疏已破入大乘境,回头发现手中只剩一席,只怕多生变故,于是又生一计,要将青霄真人化在阵中,襄助他以一敌三。这条……灵脉,想来就是抽取他人灵力、化为己用的邪门法器了。”
萧昭沉沉一点头,喟道:“正是。适才我与凤采、千霜二位道友相商,均觉以孟还天的性子,定然不惜摧残青霄真君之元体,也要取回他号令天下魔道的逆天妖术。一旦得手,苍生再无宁日。青霄真君他……当年那般待你,又哄你入他门下,凡此种种,你心中怨恨,那也只由你。只是此事非关他一人,你身负九天玄阴之力,还望你看在道门一脉的份上。明日无论我们三人谁先魂消身死,都请你接替其位,镇守浮生千重变大阵,万不能将阵眼拱手交到孟还天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