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风火两道灵力骤然暴增,将他逼退一大步。叶疏一双冰冷的美目却已慢慢睁开,开口道:“他在哪里?”
孟还天长长叹了口气,学着棋盘真人摇头晃脑几下,故作天真道:“你问你师尊么?他与我灵息相克,不好使用,只好都化掉啦。”
一言既出,忽闻山上山下,众人一齐惊呼出声。但见雁荡山下湖水霎时化为血红,满湖秋雁戾叫惊飞。孟还天周身肉瓣不断向外摇动扩张,越来越长,逐渐垂落,如同千万道从天裂中降落的飞瀑一般,将血湖之水倒吸入肉瓣顶端。他原本与阵法僵持不下,饱饱地吞吃了这一口,魔息倾泻而下,立刻将阵法逆转过来。那魔息中更有一股熟悉之极的青色水泽闪动,我灵识一触之下,便知属于何人。灵息取之于活体,想来性命应是无忧。但以他一世之尊,双方决战之际,竟成了孟还天破阵之器,大概也是生平第一的奇耻大辱了。
我对这位师尊有过许多孺慕之情,恨怨之意,事到如今,见他受此非人之苦,亦有不忍。当下手执一霎雨,缓步走出洞门。只见血湖翻沸之下,孟还天条条肉瓣都吸得满足,几乎涨破开来。阵中四道灵流均有摇摇欲坠之相,江风吟修为相对最浅,此时已难以支撑,白玉般的脸庞也变得极为扭曲。只听喀嚓一声,他所坐镇的正西方向阵法已裂开一道缝隙,底下血色一闪,腥臭扑鼻,显是那“魔脑”要从中钻出。萧昭左手一挥,裂开的土地瞬间合拢,严丝合缝。他自己那道灵流却微弱了许多,孟还天更不多言,长笑声中,魔压盖顶而来。萧昭浑身一颤,耳中、眼中立刻有鲜血蜿蜒而下,身周阵法也坍陷出若干孔洞。只闻凝冰之声接连响起,却是叶疏出手相助。虽可抵挡一时,但如此趋势下去,魔脑破土而出,也只在迟早之间。
孟还天距离功成只半步之遥,更迸发出无比狂暴之态,连那枚被他深藏元魂的魔种,亦在他逐渐透明脱落的皮肉之间依稀透出红光。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同为不死之物,魔种存世之途又与玄阴之力不同:原主毁亡之后,只要还能觅得一块细小血肉,魔种便能寄托其上,再次沉睡,以伺重生。当时未及多想,如今一念忽生,只觉体内一阵恶寒发烫,那是九天玄阴之力成形冲顶之后,发自本能的第一次兴奋。
我无言一笑,仿佛一位昏聩无能的君主,于兵临城下、久病垂死之际,终于与麾下功高盖主的大将军达成了一生中唯一一次君臣同心。
我看着自己的手紧握在一霎雨莹润的竹柄上,灵意贯透之下,剑意破云横天!
这一剑,正是先天九炁剑法最高重惟一的一式,名叫——
万物生光辉。
我足尖在芙蓉峰顶轻轻一点,人已凌空踏入雁荡主峰,更在孟还天的血瀑之上。在那“万物生光辉”辉煌映照之下,一切生灵、残肢、尸块皆被褓抱,不容魔种寄生。从云天中俯望,“浮生千重变”已是千疮百孔,阵中四人均有伤损。我此刻生息满盈,灵脉复原如初,眼中只微微一花,萧越便从正北位消失不见了。几乎与此同时,阵眼如沙漏般向下塌去,一团肥肥白白、形如巨蛆的脑状物从中腾出,正正地嵌合在孟还天身上那透出的红光之上。一霎之间,我脑中仿佛被人狠狠拨了一下,剑意已到尽头,剑身也已劈裂,竟再不能进半分。
——但我本就不必再用剑了。
我嘴角一勾,将手中残竹抛下,反手从怀中取出一物。
当日秘境之中,玄天女使听罢我最后一句发问,仍是那般趾高气扬地望着我,但那神色却有些异样,似是怜悯,又似不屑:“你宁可死,也不愿孕育玄阴神力么?”
我木然道:“正是。”
她又居高临下扫我一眼,低叹一声,这一次语调中却多了几分柔和之意:“你若真有这般决意,我也不妨说与你知。圣女被天道降罪之前,为免将来无法自控,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一件小巧饰物,正是克制玄阴之力的宝器。只要你秉承必死之心,将它轻轻刺入胸口,肉身自然衰亡,神力也会逸出,再寻栖息之地。只是……你神魂俱灭,生生世世,再也回不来了。”
我淡漠一笑,道:“死都死了,岂有再回来的道理。”
我将母亲留下的那枚小小金钗托在掌心,想起玄天女使垂睫低声道:“这支钗子,唤作长恨。”
——这名字倒好,可堪破天长地久。
我嘴边微笑未绝,倒转钗尾,却从胸口滑下,向小腹中那团似胎儿又非胎儿之物尽情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