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隔了多久,才听见他在杨柳枝下低声道了句:“……多谢。”
我举起身畔的雪羽玫瑰剑,微微向上一提腰身,往符冠英颈下尽情一划:“……他不喜欢这种命。”
我金丹破碎,灵台坍塌,原本连剑也未必举得起。但人体血脉经行,心脏搏动,皆不由自主,皆属无情。在我眼中看来,与修剪一株花苗、筛下一捧细沙,并无区别。剑尖切开他咽喉时,甚至能感受他生命在我手中缓缓退去。但见窗外月色隐去,阴云密布,一道百余丈的闪电骤然从别雨山顶蜿蜒劈下,照得我眼前一片惨白。
我心中一片空离,从他尚未疲软的阳物上抬起身子,只觉屁股下一阵失禁般的稠湿,想来他临死之前,到底没能忍住。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伸手拭去,竟是一道泪痕。
又听一道惊雷从屋顶劈过,狂风吹得木门、木窗一并飞开了。我披上衣袍,将地上新买的一坛雪菊酒浇在符冠英尸体上,只觉头发不住向前横飞,遂拿手抿了抿。一晃眼间,只见屋外已多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在我杀夫证道的劫雷下,叶疏的云锦广袖不断发抖,一步也不敢上前,只在原地梦呓般叫了声:“……夫君。”
第一百零二章又怎能说不欢喜
我望着他失措模样,只莞尔一笑,道:“嗯。”
只见雷鸣电闪,在我头顶不断盘旋、聚集。我以无情入道,不同于道、魔、佛、鬼一切诸体,无息吐纳,无物中藏,更无须筑基、结丹、元婴、化神诸般章程,内舍之中只是一片虚清。杀符冠英之前,只见草木生长、鸟雀飞行,无不在既定轨迹之中,已觉精微神奇。此时雷劫当头,见紫电如一头九重之上的巨大蜘蛛,爪肢无限狭长,从天裂中缓缓探出头来。我仰面望去,只觉全身灵触几乎蔓伸到极致,便如庖丁解牛一般,连云层如何波动、雷电如何起势,也瞧得一清二楚。只听一声裂响,一道劫雷以不及掩耳之势,挟山海之威,向我天灵盖笔直劈下。其“势”之厉,竟令我满头长发向四面八方炸开!
我才从符冠英身上下来,身上犹带着被男人穿透的余韵,腰身也还有些绵软。但这密不透风的雷击,在我眼中宛如一场疏可走马的春雨,只须闲庭信步,便能滴水不沾身。
眼前冰光一动,却是叶疏于间不容发之际,持剑极力一挥,霜雪如华盖,将这横扫天地的雷霆尽数挡在半空。以他大乘巅峰之境,竟隐隐有相持不下之感,可见威力惊人。
我坦然受他佑护,心中并无半分波澜。只是从漫天白光中看去,他握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与这惊天之力相抗,如在别雨山上替我撑开了一把巨大的雪伞。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劫雷已散作千百万片,化作无数细小云团,在空中闪爆不绝。叶疏亦受反噬之力重击,剑身剧烈一颤,虎口登时震裂,鲜血淌了满手。
我将炸开的长发拢作一束,过去看时,见他整条手臂皆成焦黑,与枯木无异,于是牵住他的手,轻轻道:“回去罢。”
云何洞天一切依旧。我将叶疏扶坐在玉床上,本要替他找些止伤之物,举目四顾,见室内空空荡荡,惟有那案上玉瓶中孤零零地插着一支玫瑰,色泽极为红艳,几乎要渗出血来。只是玫瑰生于盛夏,置于冰雪之中,瞧来总有些不相宜。
我与他并坐在一起,撕了一条袖边,替他将毁损处包扎起来,口中道:“怪不得上次在此养伤时,隐约闻到些玫瑰香气。你一向不爱这些东西,我还当是自己闻错了。”忆及他当日一反常态,亲自护送我前往西洲,遂问道:“你那时认出我了么?”
叶疏直直盯着我与他相握的手,脸色又过于苍白,红唇微微一动,那浓丽之色简直要流落下来:“……猜到了,只是不敢信。”
我叹了口气,道:“是了。我只道就此无事一身轻,可惜老天偏不许我自在,竟唤出符师弟这么一号了不起的人物,天涯海角,宇宙洪荒,一片片重新捉了回来,活脱脱又拼凑出一个新的我。从前我在异梦天女手中,便尝过这死而复生的滋味,实在很不如何。不想这第二世,愈发的不由自主,好不容易死了,一个替我夺舍,一个替我招魂,还有一个更是异想天开,竟要独闯前尘海,许愿将我带回来。我真到了他们面前,却没一个认出来的。”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周令如何得罪了你,惹得你下这么重一道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