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步前行,见山中生满密草,惟有中间一条道路光秃秃的,底下的石头也比别处光滑圆润。山道尽头,却是一座白玉陵园。历经多年风霜,玉色如油如脂,更显富丽。玉阶尽头静静地站着一个人,一头白发垂落下来,愈发衬得身上灿烂耀目。
我距他二三丈,便远远驻足,不再向前。只见江风吟从墓前转过身来,目光从我脸上一瞥而过,声音却已变了:“……是你。”
我应道:“是我。”
江风吟眼角猛地一跳,许久才道:“多谢阁下当日警醒之恩。”
我向他一笑,道:“既如此,我倒有个不情之请。我有事求见薛夫人,不知少主可否帮忙通传一声?”
江风吟将我带到参同院一道陈旧的朱门前,却迟疑了一下,向我道:“我母亲不见外客多年。”
我坦然道:“我不是外客。”说着,上前一步,高声道:“弟子求见玄天女使——”
话音落处,只听一声轻响,院门应声而开。我独自步入院中,见屋舍中影影绰绰,似是坐得有人。一个女子声音从中传出,不知是心绪错乱,还是惊疑不定,连那一贯轻柔美丽的嗓音,也仿佛多了几分狠戾:“你是谁?”
我无声一笑,道:“尊使神通广大,岂有不知我是谁之理。或者……我应该叫您一声——母亲?”
第一百零三章他不怪你
屋中人的影子似忽然晃动了一下,隔着数重帘幕,犹觉她目光如冰刀一般,死死钉在我脸上:“——江随云?”
我坦然道:“是啊,我是江随云。母亲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取我性命。可惜我一出生就是个道体,纵然躯壳死了,元魂也消不去,自是不如周帝杀女那么方便。”说着,竟有些怅然若失,道:“……若是母亲当年那尸茧大法一举成功,我也不必受这许多人世磋磨。可惜天意如此,覆手为雨,那也是无可奈何之极了。”
薛夫人冷冷一笑,道:“什么天意?若不是萧昭那老匹夫一心要做皇帝,横插一脚,坏我好事,我又何必如此辛劳?”
我摇了摇头,道:“母亲自己贪嗔如是之深,反怪别人算计太多。萧掌门生就血脉之术,母亲与人施用这般邪法,又如何能够瞒得过他。只是青霄真人与冯谷主二位,本就是天下最厉害的人物。不知母亲许诺了什么好处,竟令他二人自愿受你驱驰?”
薛夫人重重哼了一声,道:“你怎知有他二人的功劳?”
我道:“那也是事后推想罢了。母亲若不识得冯谷主,又怎会费尽心思,哄得江风吟将我送给他。看母亲对他如此信任,想来那阴毒无比的尸茧之法,便是这位以蛊毒起家的大谷主的手笔了。只是术法虽好,他自己却施展不出。没奈何,只得请青霄真人出手,封印我这身负九天玄阴之力的孽种。想不到他老人家一代道尊,竟也狠得下心,对小小幼童行此下作。想来他那月盈之体已初露端倪,此一时虽风光无两,眼见再难突破,心中一定苦得很了。母亲以玄阴之力相诱,他自然一口应允。怪不得我初入青霄门时,测出有些微弱的水灵息,原来是他留在我身上的。可惜这番动作实在太大,惊动了远在兰陵闭关的萧掌门。他既一心要做皇帝,面对我这送上门的珍奇,又焉有不动心之理。他手握那‘率土之滨’,对天下秘境了如指掌。是以不知梦灵界一开,便极力催促萧越将我带去,说不定临行前还耳提面命,叫萧越牵着我的手,二人一同历尽万难,互生情愫,待异梦天女为我解开尸茧之时,就是他萧氏一族一飞冲天之日。可惜我长得太丑,萧越看不上眼,白白坐失了良机。可见万事只可凭赖自己,总想寄托在别人身上,多半是不能如意的。”
我缓缓抬起头来,向屋中那绰约人影道:“正如母亲当年身负玄阴之力时,金娇玉贵,颐指气使,受尽万千宠爱。要不是所爱非人,又怎会如此无能,事事都要假手于人?”
只听一声厉响,我脚下的地面裂开一条一丈多宽的深缝,地火凭借风势,将我席卷其中。其焰之烈,竟将院中的青砖古树瞬间化为烟灰。与此同时,薛夫人阴冷的灵压也已压到我口鼻之间,嘲道:“你说谁无能啊?”
我身在水深火热之中,却只淡淡一笑:“江鹤行虽被你送上大乘之境,你却也差不到哪里去。一剑击穿他灵魄,其实不算太难。但要他一心一意待你,把家里明媒正娶的老婆休了,将你这见不得人的外室扶正,凭你这点微末道行,那却是万万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