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灵息动荡之下,身上捆魔索条条紧扣入肉,英挺的身躯也被缚得古怪扭曲,难以直立。门口黑衣人将他押下去时,他模样已狼狈不堪,连头颈都歪向一边,却朝我挤出一个笑容,道:“……我要是再上你一次,会怎么样?”
两名黑衣人均露出如临大敌之色,显然认为他这句话问得魔性不改,大为不妙。我指尖一拂,将他们这段记忆抹去,走到萧越面前,平静道:“也和从前一样,被你抚摸,身体会变软,会喘息,也会shè • jīng。只是没有用而已。”
萧越目光如刻骨般看了我许久,终于苦笑一声,随他们下去了。
只听门口传来啪、啪叩掌之声,却是柳唱倚在门上,拍手赞道:“随哥如今这番妙境,尊称一句超凡入圣,亦不为过。冯雨师一生苦苦求索,要造什么极乐世界,要人人心中平和欢喜,再无烦忧。那时我们骂他妖言鬼语,疯疯癫癫,如今看来,竟是你真的做到了。”
我微微一笑,道:“三千大道,本就是殊途同归。下次与他相会,倒不寂寞了。”见茶炉上水已沸,遂沏了一杯茶,送到他手边。
柳唱哂道:“那有何难?他现在就在那小银盒中,活蹦乱跳得很呢。前日我在极焰魔窟收拾破烂时,他还一唱三叹,夸奖你那位大师兄心思缜密,一间转生密室造得四角周全,若是由他老人家亲自操持,放入魔种,必能一举成功。可惜雁荡山早就被那群老牛鼻子里里外外扒了个遍,掘地三尺,也不见魔种所在,怕是早已归尘化土,尸骨无存。何况孟还天那些老部下,如今死的死,灭的灭,魔宗一道,几近衰竭。它再想借尸还魂,另起炉灶,那也是没本钱的买卖,难办得紧了。”
他口中说话,便抬脚走进屋来,上下端详,品评一番。见纸上写得有字,也兴致勃勃地伸头相看,念道:“山中无所有,岭上多白云。——不错,当年我把这山前山后摸了个遍,正是鸟不拉屎,一穷二白,空见几片白云罢了。不过随哥,你这笔字,倒比当年强多啦。”
我含笑道:“多谢。”
柳唱轻车熟路,寻了个地方坐下,放下茶盏,遥望窗外,感慨道:“随哥,从前你常来这山上,与我做伴儿。年轻时手脚便利些,后来老了,少不得有些风湿疼痛,又瘸了脚,越发地不好走了。我看在眼里,好不怜惜,特特地采了几窝老蛇,替你泡了一大壶蛇胆子酒,好叫你路过北山腰那一程时,有力气拄起拐来,多看你心上人几眼。我见你白白受尽人间情苦,也曾暗自发愿,望你早日解脱。如今你当真跳脱情海之外,我实在该替你欢喜。只是不知为何,总有些怅然不舍,只怕是真的老了,也未可知。”
我也随他望去,只见天光褪去,暮色深浓,对面不空山的青岩小院也望之不真了。遂也不再看,只向他道:“唱哥,我心中一直很感激你。”
柳唱哈的一笑,起身道:“我不用你感激我。以后当了神仙,多发些善心,保佑我少挨几口蛇虫蛰咬,我就千恩万谢了。”背朝我挥了挥手,施施然下山去了。
自他离去后,青霄门连下了十多日的雪。归梦峰大雪封山,青崖路断,再不见一个人来。我在山中独坐,偶听天台上传来怨诉之声,恸哭之意,又隐隐听见许多人来到江雨晴身边,出声道喜。只是那庆贺声在陶师兄的考召科仪诵唱之中,伴随“典狱”“枷起”种种判词,似乎也并不如何尽情。桩桩件件,从我身边轻盈流去。待我再张开眼来,步出门外,只觉归梦峰上下一白,宛如一幅画般。连山道中的石头,仿佛也失去了颜色。茫茫细雪之中,惟有一道凝霜般的目光,从对面不空山一处我曾张望过千百次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向我望来。
我只觉那碎雪如米粒,向我脸颊不住飘来,沁凉可爱。一时想起从前他带我高天捉雪,将一朵雪花放在我手心之事,心中明悦,遂开口叫道:“叶师弟。”
只见那雪白的身影忽而颤动了一下,隔了一个极不自然的间隙,他的声音才艰难应道:“……江师兄。”
我道:“从前门中有个地方,似是叫恋月潭的,如今可还在么?”
叶疏又静了一瞬,点了点头,道:“我带你去。”
遥遥望见波光漾漾,映着一轮明月。潭边古树依旧,我落在白雪枝头,双脚垂了下去,便自然而然伸出脚尖,将那圆满无缺的月亮在水中踢散了。只觉叶疏在身后默立片刻,才走上前来,与我隔了尺许,无声无息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