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瞬间泪盈于睫,道:“……你认得我了么?”
灵柏手指我面门,神色激动难抑,连身上的枝叶也几乎根根绽出:“我当然认得你!不单是我,我们妖族几万万族民,谁也忘不了你。你仗着天帝偏爱,把我们大王害得好惨!若不是你这该死的小人从中作梗,我们大王早就堂堂正正修得正果,又何必屈居人下,成日看那群妖魔鬼怪的脸色?如今你威势尽去,足足的便是一条丧家之犬,却又混赖在我们大王身边,摇尾乞怜,好不要脸!”又转向江风吟,正禀道:“帝君,这琼华仙君空有一副皮囊,内里却恶臭难言。帝君莫要被他美色所惑,早早打发出去是正经!”
江风吟挑了挑眉,起身笑道:“好罢,这便去了。”便牵了我的手,出了王帐,行到那碧绿树冠边缘,展开一对金色羽翼,化作凤形,将我负在背上,向凌霄殿高飞而去。
我从未乘御过这般巨大壮丽的坐骑,只觉风声簌簌经过耳畔,身上襟带尽数向后飞舞,流云浓雾,如向眼前直涌过来。惊骇之下,反将心中愁郁抛开了几分。
只觉身下一动,江风吟向我回过头来,头顶金色长羽在风中不断摇曳,赤红长喙在我脸颊旁亲密地啄了一啄,道:“……阿云,他们只记得从前的令君,却不认得今日的你。当日玫瑰园中,他们与你亲近,便是为你一颗赤子之心吸引。如今虽已隔世,想来假以时日,他们定会待你如初。”
他说到此处,凤眼含笑,天风如温柔的羽毛一般,轻轻拂过我的脸:“再认识你一次,他们也会很高兴的。”
我再也经受不住,泪水又从面颊上直淌下来,将脸深深埋入他灿烂的毛羽之中。
凌霄殿转瞬即至。江风吟替我披上一顶极阔大的斗篷,将兜帽也劈头盖脑给我戴上,将我大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命我在原地等他。临走又捧了我的脸,低声道:“不知孟还天还记得几分,只是再让我如最后那般,眼睁睁看着他占据你躯体,那是万万不能。待我试探之后,再设法让你与父亲、母亲相见。”
我原本十分不舍,听到最后,忍不住啐了一口,道:“你这个人好不害臊,谁许了你了么?就叫起父亲、母亲来!”
江风吟眼角傲然一挑,道:“怎么不曾许了?夫人当年亲口对我说过,帝君早就萌生退意,只是你心性尚幼,未受磨砺,我却是才识过人,正堪当你的肱股之臣。日后你若身登大位,要你与我立下血誓,一辈子都要倚重我。”
我本欲张口反驳,想到从前母亲确是对他颇为欣赏,就连无量劫灰之中,也让他做了我的亲生哥哥。一时之间,又想起一件更难启齿之事,竟不由语塞。
忽觉头上一痛,却是江风吟抬起手来,恶狠狠敲了我两个榧子,又舍不得般在打疼的地方摸了摸,叹气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也知道你是不能轻易许人了的。从前我发起痴梦来,总愿你眼中只有我一人,与旁人再无瓜葛才好。可惜世事如此,叫人不得不低头罢了。”将我兜帽重重一拉,转身向玉阶上去了。
我望着他背影,忽而想起当日前尘海中,他便是如此孑然一身地走向碧波深处。正自伤怀,忽而眼前一暗,两名黑袍红瞳的卫兵已无声无息出现在阶前,阴恻恻道:“令君,我家主人请你到殿中一叙。”
我心中一凛,只道孟还天已先一步发难。虽则心中不断安慰自己:“叶疏、江风吟此时亦在殿中,若见孟还天如先前那般凌辱我,绝不会袖手旁观。”但如今我神体残破,实在毫无胜算,一步步走来,竟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两名卫兵半押半解,穿过重重园林,将我带到一座精巧的偏殿之中,只见壁陈珠玑,锦帷低垂,屋中宝光浮动,气息靡丽,正是我从前居住的寝宫。一人正分开双腿,冷冷坐在那张我素日最可心的白玉床上,身上戾气几乎如同实质,压得我无法呼吸。
我全没想到竟与他在此重逢,但见他身上散发浓烈魔气,一双血瞳冷漠之极,不由一阵心悸,一句“大师兄”到了嘴边,又不由咽了下去,只敢低声道:“不知春……魔君殿下唤我何事?”
春殷冷厉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眼,薄唇轻挑,似玩味道:“无他。孟尊命人破了你的首阳之戒,我惯知你狡狯,特来查验一番。”
我见他嫌恶之色毫不掩饰,已是心冷了一多半。但他这句话对我羞辱之深,仍是闻所未闻。一时怒从心头起,咬牙道:“破了,破得不能再破了!当着几百人的面,被那条蛇按在地下操了半个时辰,你是眼睛瞎了,看不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