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忽然想起一件更可疑之事,将目光缓缓移到那光斑之上,质问道:“天女也在我心梦之中,你见到她时,怎么会不记得?”
裴参军听我语气严厉,也沉下面容,持刀立在一旁。只见那小光斑渐渐睁大了眼睛,茫然道:“是啊,我本该记得的。为什么现在全忘了?”
只见它边缘涣散如碎星,照得那水波上灿然生光。一刹那间,我忽如心领神会一般,脱口叫道:“你是……”
光雾飘零之间,小光斑对我拉了拉嘴角,如梦初醒道:“道爷,我好像就是……那个最大的糊涂蛋。”
我见它小小光芒就要消尽,急叫道:“小光斑!……阳燧帝君!……”情急之下,想起从前它最爱光辉灵动之物,忙在身上胡乱掏摸,想找一件物事将它留住。但浑身便只有光秃秃的一件斗篷,哪里掏得出什么来?
只听他断断续续道:“道爷,那个愿望,我许对了,又许错了。”
我颤声道:“你许的是什么愿?”
残光之中,只听他叹息道:“那个愿望,要用自己去换。我许愿天界众生都好好的,仙妖魔三族……少些流血争斗,可是……我……想错了……”
忽听一个柔媚含情的声音遥遥道:“谁在那儿?”
只见人影一闪,裴参军已挡在我身前,冷漠道:“是我带人巡视,怎么?”
苏陨星乌褐色的眼瞳从他身上扫过,又越过他盯着我看了好一阵,才格格笑道:“没什么。今夜风清月白,裴仙君在此清凉之地巡视,也是一件快乐事。”懒懒打了个哈欠,向旁边一盏空中飘浮的纱灯道:“丫头,走罢!”
那纱灯中明烛高烧,开口却甚是严厉:“裴少清,你旁边那个是谁?”
苏陨星“嗳哟”一声,如小女孩与人嬉戏一般,从后遮住了她的眼睛:“行了行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是了,你回去也莫与你那罗刹夫人提起。今日睁一眼闭一眼,往后若是无处栖身,说不定还能投奔一个绝色美人。”回头向我颇有深意地一瞥,银铃般娇笑声中,已去得远了。
我却不知这老妖怪究竟看出了什么,又何以放我一条生路。一时想到小光斑,不禁又伤心起来:“怪不得梦中他心心念念便是要回去,原来他……是把自己化在海里了。唉,他许愿众生喜乐,那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为什么幻海之眼不肯替他实现?”
只听脚步沙沙,裴参军已来到我身边,见我泪眼婆娑,倒耐心等待了一阵,才道:“天快亮了,走罢。”
我默默随他出去,将到门口时,才向他道:“裴仙君,多谢你。我知道你有许多为难之处,孟……他们问起来,只说我胁迫了你就是了。”
裴参军冷冷道:“我自有办法。”说着,从车驾上一跃而下,背对我走出一段,头也不回道:“我说过,我永远只向着你。”
我怔望他高瘦的背影,几乎又掉下泪来。车行到混沌天街,只见丽丽在小院门口懒懒梳着一头长发,怪道:“小瘸子这是去了哪儿,又弄了一身眼泪在这里?”上前挽住我的手,邀功道:“好教你知道,你家的小人儿活过来啦!”
我忙抹了一把脸,随她进入里间。只见草木苍翠,风滚草垂下长长的叶子,将一个小小的青色身影向我送过来。想是怕他着凉,还在他身上郑重地盖了几朵紫色小花,将他整个人都掩得不见了。
我哭笑不得,将那几朵花轻轻拂去,望着那小小的端正的脸,唤道:“阿青!”
那小人儿慢慢睁开眼,与我目光相对,迷茫渐去,换成了我熟知的肃然之气:“江……令君!”
我喜不自禁,伸手要去拥抱他。李杨青给我带出的风息一荡,便在叶子上一连颠簸了好几下,我忙将他接在掌心。李杨青起身理了理头发衣摆,道:“令君,你当日在凌霄殿受苦之时,我便悄悄去求了春殷……萧师兄,让他瞧在往日情分上,放了帝君、夫人。萧师兄倒没为难我,只说:’你以为由得我么?’后来我力竭昏迷,恍惚中竟生出个可笑念头,祈祷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待我醒来,仍是你竹枝上成日无所事事的小仙,你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令君。哪知真正做了一场大梦,虽与你结下深情厚谊,但见师父被魔种夺舍,着实心痛万分。不想今日大梦初醒,见你安然无恙,师父亦风采如昔,实在是……比一切美梦都还要好,再也没有这样好的了。”说到后来,眼眶也已红了。